□ 李玉明
我家人都爱吃饺子,但是家里却不经常吃饺子。原因是我妈认为饺子是很有仪式感的食物,必须要具备一定或不一定条件。
逢年过节、每逢家里有高兴事儿、来客、家人过生日、要远行或归来,都要包饺子。这些是“一定”。
也有“不一定”:我妈她老人家随时看个电视节目高兴,和邻居聊个天儿高兴,我儿子要求吃饺子……
看我妈包饺子简直就是享受。拿起一个面皮,用筷子夹起好多馅料,左右手配合随便那么捏几下就是一个弯胖的月牙。不管怎么随便摆放,它们都是稳稳当当“坐着”的,或者说“站着”也许更确切。我包的饺子才更随便,除了大小、形状不同,不是躺着就是趴着,妈都笑着忍了。
我妈有个很厉害的技术:不论几次周期性揪剂子、擀皮儿,不论中途怎么聊天,到最后都会知道共有多少剂子。我也一直这样做,即使我揪剂子“五世同堂”都不算问题,终究一次都没能确切知道总数。妈说:真是个过日子心里没数儿的丫头啊!
那些我揪出的面团,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从记事儿起,我就开始学着包饺子:虽说难看,但是能包上。擀皮虽然不圆,但也能用。和面虽然不能做到面光、手光、盆光的三光,但吃是能做到一光:盘光。
看我妈包饺子几十年,我也没学会如何把那么多馅料完美、完整包进去的本事。我包的饺子要么瘪塌馅小,要么煮到一半儿必主动“开门纳客”。
关于揪剂子这手艺,从我十岁到我三十岁,妈一直在教,后来终于放弃了。我自知没面子,但必须找理由:我要是面皮儿,多包点馅、少包点馅没啥区别,反正也没人夸我“有容乃大”,多煮一会儿、少煮一会儿也都难逃一劫,都是被咕嘟嘟煮半天;我要是馅儿,衣服大了、小了,多煮一会少煮一会,反正都得熟了才能被“刑满释放”;我要是饺子汤,来游泳的鸭子个头儿大点小点都一样,不玩够了谁也不会出去;我要是锅,来客有多少、有多胖多瘦我可不在乎,反正我就这么大。
不过从那以后为了让自己更有“面”子,我主动专职擀皮儿。这项目技术含量比其他低些,只要让剂子落地按扁,平行转体两周半,难度系数1.0左右……
我家吃饺子,还有“例外中的一定”。我爸还在时,病愈出院,妈一个人在家包了饺子:老李头儿,今天庆贺你凯旋!妹妹在一线连续早出晚归会战加班很辛苦,妈每天都会给妹包一盘饺子:我老姑娘辛苦了!我结婚、生子,妈都会包饺子:大姑娘啊,以后是人家媳妇了,改改你那臭脾气!大姑娘啊,谢谢你让我当姥姥……
妈喜欢下厨,喜欢看家人因为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妈退休以后一直守着她固定的5平方米,用食物尤其是用饺子,守着我们的胃和我们不固定的心情。
多年来,饺子里包含着我们家开心的一切,包着我们握住的一切时光。我在某个午夜梦回时,突然觉得饺子是一对紧紧收拢的翅膀。又或许,那是妈想护住她的拥有,所以翅膀紧紧向前合抱着不肯松开。饺子在我家是爱的代指。爱是营帐,也是帆船;爱是软肋,也是铠甲。
不只是我家,应该饺子对华夏儿女都有着特别的意义。你看饺子的形状,像弯弯的月牙,照着团圆,照着归人;像旧时屋檐,遮风挡雨,让人安然栖息;像点亮的灯盏,照着生活,照着梦想;像笑着的眼睛,看向世界,也看见自己;像紧握的拳头,握着我们迎战未知的决心,握着我们面对困难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