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若然
写在纸上的牡丹大观园
牡丹,作为我国特有的名贵花卉,雍容华贵,艳压群芳,向有“花中之王”“国色天香”之誉。千百年来,人们慕其色、敬其品、爱其香、思其神、悟其志,溢美赞赏之词不绝于书,亦不绝于耳。这方面,反映最快速、内容最丰富、描述最真切的,莫过于歌咏牡丹的诗词了。因为花卉是诗人词家思考人生社会撇不开的主体,所以牡丹诗词在中国文学中源远流长,底蕴深厚,盛久不衰。
牡丹诗词产生的年代,目前有两种观点:一是根据“牡丹亦有木芍药之名,其花可爱如芍药,宿枝如木,故得木芍药之名”(郑樵《通志·昆虫草木略》)的说法,认为《诗经·郑风·溱洧》中“赠之以芍药”的芍药即牡丹,这样咏牡丹的诗词则产生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距今约有3000年的历史。二是以武则天移植牡丹进宫、唐玄宗杨贵妃宴赏牡丹、李白应制创作《清平调词·三首》为据,判定牡丹诗词始于唐代。有人对中华书局1960年版《全唐诗》进行统计,说《全唐诗》中收入描写牡丹的诗歌共185首。《诗经》跨度约为500年,只《溱洧》1首,而《全唐诗》跨度不到300年,就有近200首(未见有人统计《全唐词》中关于牡丹的内容),有唐由赏而诗的逻辑脉络是清晰的。人们之所以如此细致地研究探寻牡丹诗词的创作情况,是因为牡丹诗词不但可以见证王朝的兴衰,还具有丰富多彩的文学价值。
一是托物咏怀的宿体。不少诗家通过对牡丹颜色、形态、气味的描述,表达自己的时绪和心境,阐发对世态的感悟和观点。如:唐代白居易《买花》“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柳浑《牡丹》“近来无奈牡丹何,数十千钱买一窠”,张又新《牡丹》“牡丹一朵值千金”,既描绘了牡丹价值的高阶贵重,又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奢靡风气,使我们可以窥探到当时的社会状况以及文人的思想情愫。再如:五代卢士衡《题牡丹》:“万叶红绡剪尽春,丹青任写不如真。风光九十无多日,难惜尊前折赠人。”诗人借鲜花盛开的美境,道出了“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深刻意涵,表达了自己怜花惜花之意,提醒世人不仅惜花更要惜时,全诗惜而不忧,催人向上。三如:北宋王溥的《咏牡丹》:“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诗人假牡丹的“不成一事”,讽刺华而不实的人和事,表达对务实精神的赞美和歌颂。还有,明代抗倭名将俞大猷的《咏牡丹》:“闲花眼底千千种,此种人间擅最奇。国色天香人咏尽,丹心独抱更谁知。”作者托物言志,表达了虽屡遭冤屈,但对国家的赤诚不变、报国忠心不改的坚定立场。
二是构建意境的原料。许多牡丹诗词以优美动人的语言,创造出了历久弥新的深远意境。如:唐代李白的《清平调词·三首》,一首以牡丹比杨贵妃,极尽赞其美艳无双;一首表现杨贵妃的备受宠幸,暗赞君王之英明;最后把牡丹、杨贵妃和君王融为一体同赞,三首词共同构成了一幅人花交映的美丽画卷,成为歌咏牡丹的名作佳词。刘禹锡的《赏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一个“动京城”,使牡丹花开时节,京城万人空巷赏牡丹的盛况一览无余,且使人联想悠悠,不能自已。再如:殷文圭《赵侍郎看红白牡丹因杨状头赞图》:“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栽成对玉堂……”全诗构建出了一幅既姿态美、植地贵,又有花中之冠地位的牡丹画卷,还表现了牡丹不与百花争春、大度谦逊的高贵品质。无名氏的《菩萨蛮》:“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则是一幅男女打情骂俏的轻松场面。
三是见证历史的图景。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谢韬有诗说:“牡丹洛阳花,兴衰记岁华。”其言信然可靠,从盛世的牡丹雍容华贵,到乱世牡丹的凋零悲怆,在牡丹诗词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诗人笔下的牡丹确实与朝代的兴衰紧密相连。如:唐代刘禹锡的《赏牡丹》,表现了帝都长安的繁荣景象;白居易的“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用“千片”“百枝”牡丹的繁茂绚烂场景,来隐喻对盛唐气象的礼赞;宋代陆游的“周汉故都亦岂远,安得尺箠驱群胡”,以花比国,表达对国土沦丧的悲痛,抒发涌动不息的北伐壮志,展现激昂的爱国热情。李纲的《黟歙道中士人献牡丹千叶面有盈尺者为赋此诗》、周紫芝的《王元道剪牡丹见赏二绝》,既诉说中原沦陷、士大夫文人流落江南的史实,又借牡丹抒发自己的满肚感怆;清代诗人吴伟业“牡丹花下泪沾巾,故国春归梦里人”、王士祯“今日江南风景异,不堪回首忆前尘”,均表达了对故国的深切怀念和繁华易逝的悲伤。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删稿》中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切中诗词肯綮。
四是文化传承的介质。牡丹诗词是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其悠远的文化传承,不仅是文学审美的延续,更是对中华民族品格的坚守。唐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商隐“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用典精妙,体现了中华诗词“以典铸魂”的文化传统;北宋陈与义“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将诗人个人命运绑定在家国情怀上,表现了他对故土的深沉思念;明代徐渭“五十八年贫贱身,何曾妄念洛阳春”,体现了文人淡泊名利、不追求华贵的超脱精神。总括起来,从唐代开始,牡丹作为太平盛世的象征,在人们的心中至今未变;从东晋顾恺之使牡丹入画以来,牡丹作为艺术的母体,遍及日常生活,延续至今;牡丹代表的富贵、繁荣、吉祥、典雅意象也从未减弱。可见,牡丹承载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发挥着文化传承介质的作用,寄托着中华民族期望伟大复兴的美好愿望。
五是审美观照的靶标。有唐一朝牡丹以其高贵、典雅的气质走入诗词歌赋以来,至今一直活跃在各种文体之中,展现着中华民族的审美情趣,这方面海量的牡丹诗词尤为突出。诗词中,人们在审视牡丹、思考牡丹、描写牡丹时,从来不吝惜溢美之词。像唐代皮日休的《牡丹》“竞夸天下双无绝,独立人间第一香”、白居易的“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和徐凝《题开元寺牡丹》“虚生芍药徒劳妒,羞杀玫瑰不敢开”、宋代杜世安的“三月牡丹呈艳态,壮观人间春世界”“国貌天香无物赛”和刘几的“冠群品,共赏倾情倾国”、元代李孝光《牡丹》“富贵风流拔等伦,百花低首拜芳尘”和家铉翁“洛花古来称第一,金为之相玉为质”,明代郭澄“浅红深碧画难分,左紫姚黄未足云”和陆师道“吴中三月花如绮,百品千名斗奇靡”,清代王国维“阅尽大千看世界,牡丹终古是花王”和叶方蔼“妖红一抹斗新妆,国色依然压众芳”、现代王希坚《菏泽牡丹之乡纪游》“艳丽世无双,风光竟洛阳。群芳难媲美,无愧百花王”以及当代高佑《牡丹》中的“春风花信至,压倒百草香”等等,都是对牡丹的高调赞美,其特点是洋溢出了同一个字:“美”。
我国历代歌咏牡丹的诗词,就像一座写在纸上的牡丹大观园,诗人用比喻、拟人、象征、对比、反衬等艺术手法,构建出牡丹的多维意象,赋予其人格特质,升华其为精神符号,既展现牡丹的美丽和高贵,也表达诗人对生活的热爱,给人以精神愉悦,鼓舞人追求卓越,成为我们文化生活中的优质调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