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03日
第A5版:文学副刊

金黄满篱院

□ 孙浩

我又一次站在了姥爷屋后的篱院里,眼前是洋溢着笑脸的一片金黄。

姥爷已在这儿躺了七个春秋,没有碑刻,没有坟茔,只有晨霜晚露、朝霞暮阳。姥爷走了,留下了这一篱院的油菜,也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温馨追忆。在某个微风和煦、恬静优雅的午后或黄昏,载着往事的溪流常常会在我的心田浸润流淌。

那年我刚上初中,学校就在镇上。每次去学校,我都要从这遍开金黄的篱院经过。到了地头,我一眼就能望见在菜花丛中查看长势的姥爷。

得胜的猫儿欢似虎。“姥爷!姥爷!”我蹦着跳着往油菜深处跑去。姥爷不心疼被我踩坏的油菜,却连声嘱咐我:“小心小心,别刺了手!”我哪管这些,等到了姥爷跟前,早已“遍手鳞伤”。

爷俩一前一后从油菜丛出来,坐在地头唠校园生活,唠世故家常。

姥爷起了烟瘾,就拿出烟袋,叭嗒几口。烟雾在地头弥漫,我一时竟分不清闻到的是烟叶味还是油菜香。

姥爷从不问我的成绩,但却无时不在牵挂着我的学习。一次临别时,我给姥爷背了一篇文言文,是沈复的《浮生六记·闲情记趣》。当我背到“昂首观之,项为之强”时,姥爷竟也扭了扭脖子。莫非姥爷听懂了,还是只是巧合?这个谜底我最终还是没解开。

有时考砸了,姥爷就拿种地的体会开导我:“娃儿,以前水利条件差,种地,就是看天吃饭。我每年都尽力耕种,把农活干得漂漂亮亮的。但有时‘天公不作美’,仍然会歉收。可我心里坦然无愧呀!再说,凡事就是应该先尽最大努力,至于结果如何,天道总归是酬勤的!”

我于是释然了,脱了鞋袜,撒开脚丫子围着油菜地跑起来,直跑得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才搂着近前的一株油菜花仰面躺下。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姥爷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我正疑惑:姥爷去哪儿了?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姥爷。他挨个屋里看了一遍,又急匆匆地迈出大门。我忙跑过去叫住他:“姥爷,您去哪儿?”姥爷微笑道:“我想你们了,回家来看看,我看吃的喝的都有,地里活也忙完了,就放心了……”话未说完,姥爷就往屋后走。

我猛奔到屋后,却见姥爷已经走进了篱院。他边朝前走,边把身子埋进油菜丛,嗅嗅这朵,摸摸那朵。我尽力去追,却总也追不上。无奈之下,我只能冲着姥爷的背影大喊:“姥爷,等等我!等等我!”一梦醒来,呆坐床头,泪水满襟。

人,在现实中;魂,却依然锁在金黄满地的梦境里。残阳西隐。我多么希望姥爷此刻仍躺在藤椅上,一脸的安恬,一脸的慈祥,依旧守着他的那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