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宇影
我年幼的时候,母亲喜欢养鹅。
每年春天,都会有一个外乡人来我们村里卖鹅苗,他先不收钱,等来年鹅开始下蛋的时候他才会来收钱。
乡人之间的信任,竟可以如此。
我家的鹅,一般都维持在四只左右,母亲买鹅苗的时候,会选一只公鹅,三只母鹅。这只公鹅像个家长一样,领着三只母鹅闯荡江湖。鹅小的时候,看着和鸭苗差不多。待过了十天半月,鹅便比鸭子大了,慢慢地越来越大,把鸭子远远甩在后面了。
母亲为什么不养鸭子呢?或许就像丰子恺所说,鸭子的步调有一些急速,有局促不安之相,不如鹅那般高傲、有范儿。
小鹅苗最喜欢的食物是麦麸掺槐叶。我往往承担起给小鹅喂食的任务,把麦麸和剁碎的槐叶掺点水搅拌搅拌,就是小鹅的美食。
鹅吃饭的时候,总是从容不迫,不慌不忙一口一口地铲着吃。旁边的鸡虽然垂涎三尺,但因为有我在,便一步也不敢上前,只能等鹅吃饱了,才能过去啄一点残渣。
鹅长大后,就会吃玉米粒了,母亲把大把大把的玉米粒哗啦一声撒在院子里,四只鹅便端着像小铲子一样的扁嘴,把玉米粒一颗一颗地铲进嘴里。此时鸡又会来抢食,鹅看见鸡过来,就会“嘎嘎”地冲鸡大叫,还扇动翅膀准备攻击,鸡便立刻逃之夭夭。
有时候,四只鹅会出去散步,由那只公鹅带领,去村头的小河边洗澡、嬉戏、吃草,傍晚时便回来,就像是这个家的几个孩子。
然而有一年,我家的鹅出去散步时却丢了一只,出去时是四只,回来只剩下三只。母亲心痛不已,来年春天又买了两只。
母亲喜欢养鹅,很大原因是为了卖鹅蛋。
当时,鸡蛋好像是两毛钱一个,而鹅蛋一块钱一个。鹅不像鸡那样,需要有个窝才下蛋,鹅下蛋无定所,草堆旁,水池边,柴房门口,都是它们可能下蛋的地方。有时早晨起来,忽然看到门口有一颗圆滚滚的大白鹅蛋,那种欣喜,成为我们生活中一种很大的幸福。然而我们却很少吃鹅蛋,母亲把一颗颗鹅蛋都存起来,拿到集市上卖钱,换回油盐酱醋和我们的衣服鞋袜等。只有一年弟弟生日时,母亲才炖了一盘鹅蛋羹。金黄的蛋液中,加了白色的葱花和翠绿的青菜,蒸熟后,滴几滴香油,那香味,多少年后还一直顽固地存在我的记忆中。
其实我曾经很怕鹅,邻里有一家养鹅的,每次路过他家门口,都是我的噩梦。那群大大的白鹅,伸着长长的颈子,“嘎嘎”叫着冲我飞过来,能直接把我吓晕。然而我每天去奶奶家睡觉,又必须路过他家。于是我便用厚厚的棉袄包了屁股,然而看到那群鹅飞过来时,我还是吓得腿软,虽然屁股保住了,但很不幸腿上又挂了彩。
然而自从我家开始养鹅后,我再也不怕鹅了。
鹅是很通人性的,它们认得自家的主人。上初中时我住校,一周回家一次,鹅依然认得我,看到我回家就会“嘎嘎”叫着表示欢迎。
说起看家护院,鹅比狗更管用。狗冲人吠的时候,如果看到人手里拿着砖头、木棍等武器,便不敢再叫。鹅却不怕,不管你拿着啥,它们会一直“嘎嘎”地飞奔向你,不把你吓得弃械投降决不罢休。或许,鹅是近视眼,根本看不见对方有没有持械,它只会听声。
不仅如此,鹅竟然还会保护我们。
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晚上躺在院子里乘凉,鹅们蹲在不远处的草堆里打盹儿。随着夜色逐渐深沉,我的眼皮开始发粘。就在此时,那只公鹅忽然厉声叫着冲我飞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只老鼠噌地一下蹿了过去。原来,这只大公鹅是看见了那只老鼠。
鹅的食量很大,吃得多,拉得也多,偏偏它们又总喜欢卧在堂屋门口。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鹅粪。春夏秋三季还好,弄点沙土盖上,一扫就完事。到了冬天就特别难弄,鹅粪总是冻得硬邦邦的,需要拿小铁铲一点一点地铲,真是让人不胜其烦!
如今,母亲早已不再养鹅,我也离开家有很多年了。然而那一只只白色的大鹅,那一声声高亢的叫声,至今仍留在我记忆的海中,那么清晰,那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