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峰
我是个吃货
无须掩饰,成都就是吃货的天堂。
即便是入住的酒家,也会在你的床头挂一块小黑板:来到了成都,起那么早干嘛,睡个懒觉,不必为了美食而着忙,周边都是正宗的小吃,比如伟伟鸭脑壳、双流老妈鱼头、冒椒火辣、肥肠粉、冒菜等等。
的确,出了酒家,拐一道弯儿,就看到街角处有个“白记肥肠粉”,大碗十五元,小碗十块,觉得分量不够可以再加节子(小肠)。如果怕上火就来一份青菜,青菜是另煮的,另碗盛放,可以蘸着肥肠粉吃。我要了个小碗,汤色鲜亮,辣椒红艳,入口一尝,肥肠香而不腻,粉条软滑带着嚼劲,地道。再佐之刚出炉的锅盔,外焦里嫩,真是绝配。
再往前走,街道两边林林总总,什么陈麻婆豆腐,什么钵钵鸡,什么跷脚牛肉,目不暇接,全是美食。肚子里食欲翻翻滚滚,催我一路向前,本来计划的景点旅游时间,让各种吃就占了大半。眼瞅着快到杜甫草堂了,可气的是路边愣是杵着一个“乐山钵钵鸡”,食客里三层外三层,人声鼎沸,于是赶紧凑上去,点了一盆子串串,坐在路边意兴盎然地吃;静谧幽深的文殊院,对面恰好就是驰名成都的洞子口张老二凉粉,五十年老店,甭管您来自何方、身份如何,过了饭点呀绝不伺候,那也只好委屈文殊院,您先等一会儿,咱们先去弄一碗甜水面尝尝。
成都的小日子,不是在吃美食,就是在去吃美食的路上。
酒足饭饱之后,就是坐而论道。紧挨着文殊院就是一个茶馆,煮茶女子十几个,个个一袭白衣,身材娉婷。葱茏绿树之下,大家席地而坐,白衣女子居中,为游客煮茶斟茶,大家天南地北地侃。鹤鸣茶社是成都主城区历史最悠久、影响最大的茶馆,老茶客很多,只要一出太阳,院子里就摆满竹椅,老先生、老太太们在这里打牌、看书、打瞌睡,云淡风轻地喝一晌午茶,消磨时间。
雪沫乳花浮午盏,人间有味是清欢。
我也参与了论道。去往宽窄巷子的路上,身边两个年轻人一边吃着串串,一边聊起人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不过,俩人说到四十就卡了壳。我顺口接上去:“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纵心所欲不逾矩。”
食物的背后,都是社会文化心理。比如成都,山高水深,天府之地,遍地珍馐,你打你的仗,我打我的麻将,任你战火纷飞,我总是岁月静好。这不是罪过。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读圣贤书不是为了背负,不是为了受累,人生同样如此。
成都人对此理解得极为深刻。所以才有了“少不入川、老不出川”的至理名言。
不搭的诗人
草堂太清幽,小径太蜿蜒,竹子太青翠水绿,空气太湿润,诗词碑刻太多,伸手一抓,掌心里都能拧出诗句来。
对杜甫最初的印象,来自初中课本里的《春望》,诗句旁边配着插图,诗人脸颊瘦长,颧骨突出,满面愁容。
759年,为避“安史之乱”,杜甫携家带口,自陇入蜀,在成都西郊风景如画的浣花溪畔修建茅屋居住。四年之后,失去友人帮助的他又携家带口告别成都,流落荆湘。
也许,当年杜工部是急切的,急切地入蜀,急切地想当官,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美丽的浣花溪也消解不了诗人的饥饿与愤懑,于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横空出世:“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对此,我宁愿理解为一种急切、无奈和悲愤。
安坐在草堂的一隅,翠竹在头顶为我搭成一处天井,白云在天井里游弋。细细冥想诗句里广阔的思维空间和艺术张力,这需要慢慢的节奏。
喝一杯竹叶青盖碗茶,隔着一千多年的时光,我看见诗人满面愁容,脸色憔悴,眼睛里全是化不开的郁闷。身上没钱却喜欢吃价格不菲的鲈鱼脍,想当官却无人力捧,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与成都的画风是不搭的,这里不适合急切,这里没有行色匆匆。
杜甫的愁容太深,李白的豪气太重,和成都都是不搭。
骄傲的画师
暮春时节,成都绿树葱茏,杂花生树,蝴蝶翩然起舞。
吃完小龙坎火锅,嗓子都腻得化不开了,赶忙踅进附近的百花园喝茶小憩。
碧绿的青城雪芽在玻璃杯里上下翻飞,清风时不时穿过凉亭。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画师走过来,询问我要不要作画,我欣然应允。
“请问您是美院的老师还是美院毕业?”
画师只顾盯住我的脸庞观察:“不是美院毕业的。”
“那您怎么掌握的这一门营生?”
“我就是喜欢。”
我要和这个成都人好好聊一聊。
我问他什么能代表成都?
画师从画板下抬起眼睛:什么锦里,什么宽窄巷子,什么喝茶掏耳朵,那都不是成都,那都是土包子和外地人把我们成都搞乱了。我们成都很安静很洋气的,地道的成都人都多才多艺,对音乐美术耳濡目染,小时候都是背着大提琴拿着画笔学艺术的。现在的太古里给搞成了商业街,乱哄哄的,以前可是学艺术的好地方。
你问我现在哪里能代表成都?杜甫草堂和武侯祠才是成都。
我说,可不可以这样说,成都乃至四川,是中国的后花园,有这样一个丰盈的后花园,让所有奔波的国人感觉踏实。既然是后花园,肯定宜居,既然是后花园,肯定是把自家的好东西都摆放在那里,尽情把玩享受。您感到气不顺的,是老成都与新成都的碰撞。您感到惋惜的,是成都的文化名片。
安静的百花园,和画师聊了一个下午,一杯雪芽由浓变淡,意境却由淡转浓。
试问成都好不好,微笑,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