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红芬
上中学时父亲送我上学的一个情形,至今都让我难以忘怀,而且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年龄的增长,愈加清晰,以至于每次想起都禁不住潸然泪下。 初中时我到离家十多里地的乡里读书,每个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便背上能吃一周的煎饼和咸菜回学校。那时候家里穷,全靠两条腿走路,我是那一届我们村唯一考上初中的学生,能继续上学读书已是家人莫大的恩赐,因而自己也自觉不自觉地变得坚强起来。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为知道大人们每天在田间劳作的辛苦,平时自己能做的事儿我从来不麻烦大人。遇上农忙,不仅要自己准备上学的食粮,还要忙着给在田里劳动的大人们做好晚饭,才能披星戴月地往学校里赶。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憨大胆儿。一个女孩子在那种条件下能完好无损地走过初中的前两年,真是个奇迹。等到上初三时,邻村一个老师的女儿去我校插班复习,我才有了个伴儿。 那一情形就发生在我初三下学期开学不久。因为我家和学校之间要经过三条宽度五十米左右的大河,中间那条河上的桥年久失修,年前秋天塌了一段,遇上下大雨,河水上涨,每次经过都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那次周六下午回去时就开始下雨,一直下到周日上午,村里从外面回来的邻居知道我要上学,专门跑到我家里告诉父亲:“河水太大了,先别去上学了。”那时候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既无法向老师请假也无法通知那位同学,再说寒窗苦读好几年,离中考越来越近,真不想耽误一天的功课。所以等邻村的那个同学来我家时,我们还是坚持去上学,父亲不放心,只好搁下手中的活儿来送我们。 来到河边,我和同学真的傻了,那次雨水似乎出奇的大。父亲见状先是想让我俩回去,见我俩犹豫不决,父亲便焦急地四处打量着,当发现河对岸的破桥柱上拴着一条小小的木船时,父亲瞬间便欣喜地说道:“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父亲嘱咐我俩先别跟着他过河,他自己背上我俩的煎饼卷,先过河去打探一下。虽说当时已是春天,但天还很冷,我和同学还穿着厚绒裤。当父亲挽起裤腿时,我才发现父亲只穿了一条薄薄的单裤,似乎他早就做好了蹚水的准备,我心头一热,眼睛湿润起来。 父亲小心地试探着往前走,河水最深的地方已没过父亲的大腿,裤子瞬间全部湿透。父亲把小木船拉过来,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坐船,与其说是船,其实和小木筏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动力就是靠人力拖动或拉动而已。 父亲让我坐到小木船上,自己一手拽住绳子,一手扶稳拖着木船向前走,看着我忐忑不安的样子,父亲对我说:“坐好,不动就不会掉下去。”望着悠悠的河水中前行的父亲,我瞬间感受到父爱如山的深意,顿时为我之前的想法深感愧疚。因为在那之前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父亲有点儿重男轻女,记忆中似乎没给予过我什么关怀,殊不知,父亲已倾其所有,像一棵大树,默默地为一家老小遮挡风雨。 父亲先把我送到了河对岸,又回去接我的同学,我的同学将近一米七的身高,体重一百六十多斤,明显地感到父亲在护送她时特别吃力,有两次在河里差点儿摔倒,我的心似乎提到了嗓子眼儿,感觉那河瞬间变长了许多。 终于上岸了,我发现父亲的额头上已满是汗水。正当拴好小木船准备回去时,我忽然发现水面升起一抹红,再一瞧,父亲走过的岸边水面上也飘着刺眼的血红。“大(我们那里对父亲的称呼),您的腿碰破了吗?”我惊呼道。父亲这才抬腿看了看,发现脚上碰破了一大块,小腿上划了一条大口子。我和同学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却从我包煎饼的白布上撕下了两个布条简单地缠了一下,笑笑说:“没啥,刚才在河中间绊到石头上了,没事儿。你俩快走吧,别耽误了上晚自习,我这就回家。”父亲说完便向河水里走去。 我和同学背起煎饼卷,几步一回头地看着父亲过河,直到父亲上岸。看着向我们摆手的父亲,想着带着腿脚受伤的父亲,仅穿着湿漉漉的一条单裤,还要步行六七里地才能到家。我顿时感觉既羞愧又残忍,泪水跟着哗哗地流下来…… 下个周六回家时我问起父亲的伤,父母都说没事儿,实际上是他们隐瞒了父亲发了两天多高烧的事实。
那一年我以全县前两名的成绩考上了中专,成了我们村第一个吃“国库粮”的人,也算是给父母最大的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