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光乐

今年五一假期，在老家只短短待了几天就要与白发苍苍的母亲辞别，我们一家人和老人心里难免都有些不舍。临行前，母亲照例叮嘱我带上老家的土特产，诸如地瓜、大姜、干扁豆、双饼等，既有蔬菜类，又有食品类，林林总总。母亲亲自上阵，大包小包地往车上拎，直到塞满整个后备厢。我深深懂得，这个小小的后备厢里，承载的更是母亲那份浓浓的爱。

启程那天一早，为了让我们一家吃上新鲜的樱桃，当我还在睡梦中时，母亲已早早起床了，拿了一个小筐在院子里摘樱桃。这棵樱桃树是母亲几年前亲自种下的，为的是我们姐弟几人来了摘樱桃方便。这棵树树冠并不算大，高也不过3米，枝头上挂满了密密匝匝的小樱桃。这个时节樱桃还没有完全成熟，多数已由青变黄，只有少数变红了，像一粒粒玛瑙，点缀其间，令人垂涎欲滴。地处安丘西南山区的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樱桃树，许是地理环境适合种植，同时也给乡亲们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益。每当樱桃成熟季节，整个村庄沸腾了，只见村子的大道及田间小径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简直比过大年还要热闹几分。这种场面不亚于陈忠实先生笔下原上原下樱桃红的盛景。我家也有个樱桃园，在南山脚下，有十多棵，是父亲在世时种植的，距今也有30多年了。樱桃树在母亲的精心打理下，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每年都会结出不少果实。在我看来，这个倾注了母亲无数心血和汗水的小小樱桃园，又何尝不是她的精神家园呢？樱桃熟了，母亲不是拿来卖，而是首先电话通知她的儿女及亲戚朋友们来尝个鲜，因为这是一年四季中最早成熟的水果。这个时候，母亲是最幸福的，脸上整天洋溢着笑意。有时我的姐姐、弟弟们会带上各自的朋友，亲戚们再带上自己的亲戚，一拨拨，一群群，簇拥着来到母亲的小院里，亲切而又热烈地与久别重逢的母亲交谈着，小院霎时便热闹起来。之后，嬉闹着去南山园里摘樱桃了。我心里明白，母亲不只是盼着亲戚朋友来吃个樱桃，更主要的是能和他们见个面，说说话，聊聊天，彼此间多了一些了解，心里自然就敞亮了许多。

母亲常在电话里对我说，每年樱桃熟了，你们一家都吃不到，我心里怪不得劲儿的。我安慰母亲说，城里也有樱桃，能吃得到。但我知道，城里的樱桃有价，而母亲种植的樱桃是无价的。是啊，作为母亲，她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情愿把世上最好的东西与儿女们分享。整个早晨，母亲踮着脚，聚精会神地、一粒一粒地摘着泛红的樱桃，直到筐子摘满为止。当我从母亲手中接过时，心头不由一热，满眼竟噙满了泪水。

疫情3年，尽管阻断了人与人见面交流沟通的机会，却永远阻断不了人世间的亲情。期间，我和母亲一直保持热线联系，我的手机每天24小时开机。老人在电话里常嘱咐我们一家出门要戴好口罩，少去人多的地方，言语间透着无尽的牵挂。可我又何尝不惦念着母亲呢？10多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便一个人独自生活，有时也去几位姐姐及弟弟家小住一段时日，也曾来城里和我们住过几年，而最多的时间还是住在老家的小院里。一则母亲身体还硬朗，二则村里都是乡里乡亲的，熟络。我们姐弟几个也生怕母亲自己生活出现意外，便劝她同我们住在一起，而母亲始终不肯。母亲说，我身体还行，住在老家自在又方便。实际上，她是不愿给我们姐弟们添麻烦。而在我的心里，却时常牵挂着母亲，电话里也经常劝母亲少干些活，好好吃饭，保重身体。好在姐弟们离老家并不太远，远的从城里到老家也就是三四十公里的路程。因此，几位姐姐和弟弟隔三岔五地回老家，看望照顾母亲。我因距家千里，每年回老家的次数实在有限，加之这几年疫情，回去的机会更少，更谈不上照顾老人了，内心不免愧疚万分。去年7月底，母亲过八十大寿，说好我是回去的，结果又赶上了疫情。今年春节，也是考虑疫情原因，我们一家也没能和老人团聚。母亲安慰我说，自己身体还好，大老远的，你们不用回来。话虽这么讲，但我能感受到母亲对我们一家人的思念。屈指算来，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到母亲了，老人给我打电话的次数明显多起来，我也愈发思念我的母亲。多数情况下，几乎每周我都要和母亲通一次或两次电话，大多都是我打过去的。母亲能主动给我打电话，可见老人对我一家的想念。而有时母亲在电话末尾却笑着来一句：“我很好，又不想你们。”令人哭笑不得。我知道，母亲这是在宽我的心啊。

今年清明节，我是下了最大决心的，决定回老家探望母亲。母亲得知消息后，心里十分高兴。提前做好了各种吃食，烙好了一大摞双饼，蒸了几大锅各种馅子的包子，还有妻子女儿爱吃的豌豆包。同时，把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着我们回家了。可到头来，还是因事未能成行，又给母亲泼了一瓢冷水，我内心充满了愧疚和遗憾。我能想象，为了迎接我们一家的到来，80多高龄的母亲跑前忙后，摘菜剁馅，和面擀皮，生火烧锅，一个人竟做出了那么多的面食，一定付出了太多的辛劳。我更能想象到，清明节的前几天，母亲无数次踯躅在村口，翘首盼望着儿女们的归来，真是难为了我的母亲。

在老家小住的几天里，我一直沐浴在母爱之中，饭桌上吃到了月扁豆炖肉、韭菜火烧等美食，满口都是小时候的味道，也品尝出了母亲的味道。晚上，我同母亲睡在了儿时睡过的火炕上，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童年时代。老家的这幢房子是20世纪80年代初建造的，距今已有40个年头了。当时一家8口人挤在三间小屋里，居住条件十分简陋。为了改变这种状况，父母亲决定自己备料盖房。他们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一根一根地买来檩条，一车一车地拉来石头、砖瓦，像极了一对辛勤的小燕子衔泥垒窝。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姐弟们，父母亲付出了太多太多。睡在母亲身边，呼吸着乡村新鲜的空气，我感觉心里特别踏实，特别放松。夜里，耳畔不时传来母亲的唠叨声，有对往事的回忆，有对我工作的叮嘱，有对我家庭的祝愿……枕着母亲的絮语声，我安然入梦。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临别，女儿将自己的手链摘下戴在了母亲手上，上前紧紧拥抱着母亲，祖孙相拥的一幕令我潸然泪下。就这样，我们一家怀着对母亲无限眷恋与不舍，载着母亲沉甸甸的爱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