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4月25日
第A6版:文学副刊

两个棉籽壳窝窝

陈奇

棉籽壳窝窝,作为一个时代的记忆,一个已被尘封几十年的名词,如今年轻人不会知道,老年人也很少提及了。可我却对这种所谓的“馍”,刻骨铭心,记忆犹新。

棉籽壳窝窝,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将采摘的棉花脱绒取其棉籽,经榨油之后所剩下的壳子,添加少许粗面,也或因没有面,而直接掺进一些野菜加上水,靠着棉籽壳上残存的短短的绒绒毛和野菜的纤维做结合剂,硬是在手心里团成团,再用手指插进去,弄出个窝窝来,放进锅里蒸熟,即可用来充饥了。可吃进嘴里,根本嚼不烂,渣渣歪歪的,只能挺直脖子硬往肚子里咽,喉咙时常被扎破。这种东西在肚子里走一圈,基本上不消化,往外拉时就更加困难了。

1964年春夏之交,当时,十岁的我正在姥娘家(菏泽高庄公社圈头村)上小学四年级。她老人家一天到晚村南村北满地里跑,寻找挖掘野菜等一切可以充饥的东西。好不容易弄点糠菜团子和野菜汤,姥娘总把稠的先捞到我的碗里,让我先吃。我不忍心,便动手把菜团子、菜汤、稠的、稀的平分成两份,要求祖孙俩同时吃。可姥娘总是说:“外甥,你还小,连骨头带肉都正长着呢,我挨饿不要紧,都是该死的人了,把你饿坏了可不得了,我咋着给你爹娘交代!”她总是边说边又把她碗里的一些菜叶扒到我碗里。看到姥娘已被饿得皮包骨头,我心疼极了。于是,只是吃下一半就谎称自己吃饱了,背起书包就去上学了。

又过了些日子,姥娘能弄到可充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一天,花甲之年的姥娘听高庄集她娘家的人说,其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我的曾外祖母,被饿得到邻居家抓把糠就往嘴里喃(吃)。姥娘一听近乎崩溃,难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赶忙抓住她的手安慰说:“姥娘,甭难过。你赶快弄点吃的给姥姥娘送去吧,不要管我了,中午放学我回家去吃饭。”姥娘知道我家孩子多,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虽很是不舍,可又万般无奈,只好含泪点了点头。可我一盘算,如果中午回到家里去吃,充其量也只能喝上碗麸皮、狗秧子(一种可食用的野草)汤,再吃个野菜窝窝头。可来回要跑十多里路,吃这么点孬饭,仅是在路上就消化完了。我一横心:“中午不吃饭了,干脆到下午放了学回家一块吃!”

这样,每每到中午放学后,我也装模作样随着人流走出校门,磨磨蹭蹭跟在人群后面像是回家的样子。待同学们走远了,我便拐进了学校西边的一处栽满杏树和梨树的树林子里面转悠一会儿,看到住学校附近的同学吃完饭开始陆续返校,我也走出树林,硬打起精神,回到学校教室里开始学习。

可有一次,在下午上第二节课时,我的哥哥突然闯入教室,将两个棉籽壳窝窝放在我的课桌上,就匆匆走了。正在上数学课的张老师见状不解地走到我的课桌前问:“咋回事?陈奇,你还没吃午饭吗?”我站起身来向张老师点点头。

“啊?你先别上课了,快将这两个窝窝拿到我办公室的炉子上烤一烤,暖壶里还有开水。”张老师看我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样子,心疼地叮咛着。

下午放了学,我顶着寒风,边往家走边想:“母亲难道知道我中午不吃饭的事情了?要不,咋会让哥哥专程跑到学校来给送两个窝窝?”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母亲果真又心疼又生气地说:“小二,要不是你姥娘今天到咱家来把话说透,我还以为中午一直在你姥娘家吃饭呢,你咋能这样傻,挺着脖子挨饿!”

从此以后,母亲在做早饭时,总会给我准备两个菜锅饼放进书包里。

时至今日,一晃五十九年过去了。回忆《两个棉籽壳窝窝》的故事,无论是在文章写作过程中,还是写完之后修改之时,我的两眼始终噙满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