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雪涛
老家的后院里有棵椿树,枝繁叶茂的。不晓得它的树龄有多大,听说,只是听说,是俺爷爷的爷爷栽的。一阵微风拂来,椿树那盘旋的虬枝随风摇曳,摇出了爹那苍老的身躯,摇出了娘那期待的目光,摇出了我的童年,摇出了一段凄美而又隽永的童年记忆。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长得面黄肌瘦,肋骨根根暴露,肚子鼓得像怀孕七个月的孕妇,比起同龄的孩子要矮许多,活脱脱一个非洲小难民形象。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水灵灵的,我爹和我娘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为了给我看病,他们带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见过一个又一个医生,所有童年的记忆都是大把大把的药物和父母哀愁的眼神。尽管如此,我的病还是不见好转。“咱们这娃到底得的啥病,为啥不长个儿,咱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呀!”娘常常看着我喃喃自语,就连村里的小伙伴也不和我一起玩耍,见了我就像躲瘟疫似的,他们说我是又矮又丑的“怪物”。所有这些促使我变得叛逆、早熟,我常常坐在自家过道的门槛上,望着临街南来北往的人发呆。我就想: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为啥偏偏让我得病?我的命为啥这么苦!
一天傍晚,爹和娘神秘地把我拉到后院里的那棵椿树下,娘把一个香龛放在椿树旁边,点燃一柱香,对我说:“跪下,对着椿树叫声娘,围着椿树转几圈,嘴里念叨着我常教你的那首歌,你的病就好了。”“不,我偏不!”我极力反抗,因为我知道那样做是徒劳的。“啪!”爹的巴掌向我呼啸而来。“你这娃,咋就不听话,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好!”爹咆哮着。我攥起两只小拳头,与爹怒目而视。“你就听娘的话吧。为了给你治病,我和你爹都快愁死了,灵不灵的,咱试试吧。”我的心理防线被娘的话击垮,对着椿树磕了一个头,叫了一声娘,然后围着椿树,边哭边转边絮叨:“椿树娘,椿树娘,你长粗,我长长,你长粗了做梁檩,我长长了穿衣裳……”我哭倒在椿树旁……是爹和娘陪着我走过童年、少年。青年时期,我远离了爹娘的视线,外出求学、谋求职业、结婚生子、为人夫、为人父,中年的我仍然没有长成爹娘想要的那种英俊挺拔的模样,身材依旧矮小、弱不经风,但历经岁月的沉淀和打磨,身上多了一份中年人特有的干练、淡定与从容。而今,爹和娘因病双双离我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这纷繁的人世间,孤独地走回程的路!每每忆起这段童年时光,我就能体会到那份厚重博大的父母之爱,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和愧疚常常噬咬、撕裂我的心。
漫漫长夜里,书房氤氲的灯光下,泪眼婆娑中,我仿佛又看到了父母双亲,他们慈爱地看着我,笑了。
我点燃了完成这段文字后的第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