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书
冬天的讯息被落叶广而告之,凝重的气流在强劲的风中东倒西歪,俨然喝醉酒的汉子。不知不觉,感官就有一种轻微的撕裂痛感。雪,喜欢跟孩子开玩笑,一觉醒来,窗户外面是无边无际的白,头晚上临睡前,那些戳在眼帘里的柴火垛、碾盘、牲口圈还是黑乎乎的,睁开眼,就变成白头老翁了。
适应的过程总是被细心的母亲删除了很多细节,刚起床,贴身的棉袄棉裤就穿在身上,整个人瞬间臃肿起来。虽然御寒的棉衣是改做的,但剪裁得体,有一股炭火的味道。母亲嘱咐不要玩雪的话在早饭后成了耳旁风,似乎并没有顾及天已经冷到结冰的程度,隔着雪帘,约齐了三两个伙伴,踏着雪绕着村巷疯跑,那应该是童年记忆里最有趣的日子。
棉靴里进了水,会招来母亲的责备和呵斥。安静下来,这才有冰冷的痛感。母亲很快升起火,把棉靴架在跳跃的火苗上,能听到水珠滴落在火上的咝咝声。蜷缩在火堆旁看窗户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别有一番情趣。视线被阻隔在一道白色的瀑布前,眼睛望酸了,也穿不透厚重的雪幕,辨不清物体的方位,不知道蛇一样蜿蜒的小路淹没在哪里,一切全被纯净的白掩盖起来。密集的雪花并不是垂直而下,热热闹闹像去约会。天仿佛是一个忘情的魔术师,恣意地往空中涂抹着浓浓的白漆。风喜欢跟雪开玩笑,在接近地面的时候,携裹着它们跳舞,肆无忌惮喊叫。噗的一声,一根秫秸尾端蹿出一道白烟,清冷的空气中一股庄稼的味道弥漫开来,让人忆起秋季收割的农事。
雪后的日子天空碧蓝如洗,太阳炽白而热烈,空气像水一样洁净,氤氲着一股甜味,风失去了威力,甚至柔和了许多。雪地上松木电线杆矗立着,仿佛它们才是冬天的使者,丝丝的电流在空中流动,像宋朝仕女穿越时空,尽情地弹奏古筝。大人们拖拽着黑黑的影子,在雪地上踏出一条小路,聚集在墙根下,阳光照亮了他们黑红的脸膛,浓重的方言特别亲切,他们谈论着这场雪,眉宇见掩饰不住对来年光景的期盼之情。他们脚上蹬着一双草编的靴子,方言叫笼瓮子,靴窠很阔,用来填麦秸或者棉绒,暖和的像炉子。寂静的村子里,笼瓮子踏雪的响声裹挟着阳光的声音,让人产生一种慵懒祥和的倦意。
我们除了堆雪人,打雪仗,喜欢把院子扫出席子一片干净的空白,做鲁迅和闰土曾经做过的那种游戏,支起一只箩筛,箩筛下撒一把玉蜀黍或者麦粒,人远远地躲在僻处,手里扯着一条绳子,贪食的麻雀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看到茫茫雪地上有东西吃,纷纷扑过来,我们一拉绳子,麻雀像直升机一样飞走了,很难捕得到的。但那种无拘无束的喜悦驱除了怅然若失的沮丧,一直延伸到梦里,连笑声都带着雪的气息。
当雪在记忆的时空漫天飞舞,我愿意徜徉在那一片洁净无垠的领地,做一个温情的逗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