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挑好了吗

　　 李金钟

　　每当我看见父亲的身影，我心中总念叨着一句熟悉的话：“父亲，您挑好了吗？”顿时泪眼迷蒙，迷失了整个世界。

　　在我考上师专之前，由于家庭贫困，我很少出门，也不结交朋友。考上菏泽师专后的一天中午，正逢乡里集市。我看到一个初中的同学在兜售一堆青菜，他一打招呼，我凭着一股兴奋劲挤了过去，一叙旧情。有人问菜价时，我也热情而讨好地帮腔作势。

　　无意间，我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街对面的父亲。父亲也在买菜。只见他双手按扶着一赶集就非带着不可的黑提包，叠放于小腹前。提包是父亲几年前从一个皮革包地摊上买回来的，提包的带子被针缝过的黑布条所代替，有一个角上有一个小窟窿，有一个角补着一块黑补丁。父亲每次赶集都带着他的黑提包，形影不离。 父亲穿着他那身两年前从处理车的喇叭声里买来的衣裤，皱巴巴的、脏兮兮的，裤腿膝盖处的补丁十分醒目；背上褂子已经开了裂，裂到好像无法缝补；他脚上穿了双解放鞋，上面已补了几块破白布补丁，粗犷的针脚显示着手脚的笨拙质朴。父亲戴着他那顶戴了几年的草帽，有几处边沿上已经破了线。这是父亲去集市上面对众乡亲的最体面的装束，但我看到并没有人把父亲看着眼里，父亲也没有注意这些，他的眼神正随着一张张脸晃来晃去。

　　父亲皱着眉头，眉头如晒得蔫蔫的一堆菜，又像枯树的年轮。他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下方小摊贩的菜堆，神情十分专注，好像十分贪婪地吸取着菜里的营养，眼睛并没有闪着异样的光，而皱纹更深更密了。父亲的表情是严肃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遗失许多黄金一样的机会，会造成多年甚或终身遗憾。父亲又像一个拾荒的老人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东扒西找翻着看着，但父亲是在买菜。父亲也像许多人一样失望地离开一堆菜，叹息着走到另一堆菜前。他的脸和背影就在青菜堆前晃荡着，在许多满是皱纹的脸之间晃荡着，在我的眼泪中晃荡着。

　　当我低头擦下如珠的泪水时，我看到父亲的脚在一堆菜前犹豫逗留，想离又不忍离，两只脚如一对正闹分手的情人。父亲没有穿袜子，脚脖子就如衣襟或大腿上那块补丁一样又黑又脏。等我再抬起头，换换由于久站而有点麻木别扭的姿势，我好像听到同学问我“你怎么了？”我没有回答，忍着滚涌的泪再寻父亲时，他已又换了一个地方。

　　一堆菜移到另一堆菜，父亲还是那样的看着，不说买也不说不买。顿时，我怀疑父亲不是在买菜，而是在琢磨卖菜人的话语和表情。他似乎有意聚精会神地听别人讨价还价，有时似乎也有意地补说或插两句话，像在帮买菜人又像在讨卖菜人的好，可他还是不买。

　　父亲，您挑好了吗？我抹着眼角问您。原来，母亲在家里把饭做得有滋有味，马上而立之年的我哪会知道这些饭菜如此不寻常的经历！父亲，我会珍惜每一个饭粒，把菜连汤咽下，把饭碗舔净。菜汤和饭粒里有您和母亲的心血，那营养会滋养我们的性格和品质。但今晚，我肯定茶饭不香，我不敢去辨别饭菜的味道了。父亲买菜的身影还在我的心头晃动。

　　父亲，您挑好了吗？我以后会买好多好多的粮食堆成堆，我会买好多好多的菜垛成垛，您可以认真地挑，或者您根本不用挑。

　　父亲，您挑好了吗？您用手不停抹着眼角的儿子正望着您的背影，在呼喊您，这呼喊声将永远张扬在人生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