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的性感

　　李 晓

　　有个深夜里突然睡不着了，感觉饿意涌动，正好看见一个公众号里谈吃的文章，说一个会做饭的男人不自私，理由是他愿意把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与人分享，乐于付出。

　　会做饭的男人，其实在我身边也不少。我仔细观察过他们，发觉这些男人大都好脾气，对家人和颜悦色。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说么，最好的养生就是家人常伴，笑口常开，这也是一个家中最好的风水。

　　那么，会做饭的女人呢？会做饭，得先会吃。一个好吃的女人，有一种特别的性感。最大的性感是什么，不就是热爱生活享受美食的女人吗？一个整日阴雨连绵脸色的女人，你能爱上她么？

　　林黛玉饭量小，扛着一把小镢头去葬花，风中迈步，也是一颤一飘的，身体太羸弱了。这样的女子，是镜中花水中月。真爱上她了，大都是一个凄风苦雨的结局。

　　我那年去常州寻访古迹，遇到过一个女子，就是常州小乔，她开着一家画廊。婀娜多姿的小乔，胸前飘着江南刺绣的围巾，在常州城里，对美食寻寻觅觅，随时在一家美味飘香的馆子停下来，玉唇轻启。看小乔品美食，不逊于看江南小桥流水悠悠中的人家，那里弥漫的人间烟火，才是浸润身心的。

　　我只记得小乔骄傲地对我说过，她把她先生的胃养育得舒舒服服的。小乔会做一手江南的美 食，还常发明创新，大地上的食物与小乔活泼的心、灵巧的手相遇，就成为食物与人的美好姻缘。小乔家那位先生，自从结婚以后很少在外应酬了。小乔说，其实男人的好多应酬，都是一个幌子，只是自己在应酬着自己，麻醉着自己。小乔家饭厅的飘窗阳台上，两人喝一点红酒，边品美食，边望着城市里的灯火一盏一盏，小红灯笼一样亮起来，让一个梦境般的城，通透晶莹，恍惚天上人间。在小乔的右嘴唇边，有一颗美人痣。我听相命的老头子说过，这地方生痣的人，大多命好，有口福。

　　想起有一年游荡在陕北的老窑洞前，见一对缺牙漏风皱纹如老树皮的夫妻，一辈子厮守在一起，就是啃几个窝窝头，一旦吼起高亢嘹亮的信天游，他们顿时成了黄土大地的主宰，成了人间的神仙眷侣。还想起我的堂伯父，死前落下最后一句话，想喝一碗斑鸠汤，那是他认为最好的食物。堂伯父在人世间的遗愿却没来得及实现，不是我堂伯母不会做，只是那天 黄昏，斑鸠才从天空中嘎嘎嘎飞过去，堂伯父已在当天早晨咽气了。人到中年，我才相信，所谓爱情，真的就是米面夫妻，糟糠之妻。

　　我考据知道，一代才女林徽因是会做得一手好菜的，她在三个男人之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搞建筑的梁思成先生成了她的眷属。毕竟诗人与哲学家，一个靠想象喂养的诗人，爱情落不了地，一个靠思索人生的哲学家，也还是悬浮在半空的。我羡慕梁先生，这对比翼齐飞的伉俪，除了设计经典的建筑，还可以一同品尝绝代才女做的一手好饭菜。想象一下，在厨房里转悠的林厨娘，那才是她最接近人间烟火的样子。当然还有一个人，就是哲学家金岳霖先生，他为了林徽因，终身未娶，与林徽因、梁思成夫妇常聚一室，他们肯定在一起多次吃过梁太太做的饭菜，这是一道最奇异的风景。

　　厨娘，我心中所爱，你们把美食诞生在家里，对一窗灯火下幽香的食物，缠缠绵绵相思，让多少风尘仆仆的家人归心似箭。卿卿我我的日子，凝聚着厨娘们的心血和功劳。

　　还有一种厨娘，就是我们那些老去的母亲，也许她们的一生，没有做出过多少美妙绝伦的八珍玉食，但她们操劳一生的背影，粗茶淡饭的养育，却是最抵达人心的温暖。

　　给你做一辈子的饭菜，与你相守一生，像我们对食物的不离不弃，天天相逢，餐餐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