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华
那枚陶笛就悬挂在你的窗户挂钩上,杏黄色的光泽,精巧的造型,圆润的手感,背景是窗外绿树的摇曳婆娑。挟裹着记忆的陶笛,台儿庄古镇的雕梁画栋在烟雨迷茫中,你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到那座隆起的石桥边,邂逅了那枚陶笛和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那撩人魂魄的陶笛声,把记忆中的故土一点点拉近,最后定格在那座桥上。
那条河流横亘在村庄的西头,你在许多文字里提到过它:《河岸》、《过河入林》、《捕鱼记》、《故乡三陈》、《在月色中迷失》,这些文字氤氲着河流的水汽,芦苇和鱼虾,河堤上的垂柳和河岸边的西瓜地,月色水一样飘着轻愁,那是年少的轻愁,没有长大的迷茫和无助,在河水的喧哗声中,渐行渐远。
河流的名字有很深的时代烙印,“红卫河”,在故乡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流经一个个村庄,有狗的叫声,有鸡鸭牛羊的叫声,有穿街走巷小贩的吆喝声,有抒情的鸟鸣。如果是夏天,还会有蛙鸣和蝉鸣,即便是夜晚,也不绝于耳。
黄昏中袅袅升起的炊烟让故乡的村落溢满烟火味,黄土路上一群群疲惫的身影,在瞭望炊烟的路途中满含希望,几块煮熟的地瓜,一碗辣椒面糊,咀嚼中的酸甜苦辣,暮色四合中,月亮在树丛中时隐时现。
那座桥在靠近村庄的南面,水泥和钢筋铸就的桥体和栏杆,能并排通过两辆马车的桥面,坚固、稳健,甚至庄严,那是故乡原风景中让你魂牵梦绕的所在,贫瘠的故土和村庄,土街、土坯墙和低矮的牛屋,黯淡的场景中一座桥的矗立如白日焰火,绚丽得让人恍惚。
连接着那座桥的黄土路,雨雪中的泥泞不堪,在桥面平整的水泥路面上有了短暂的歇息。村庄在河的东岸,村庄的绝大部分土地在河的西岸,每年的麦收和秋收,一辆辆空着的马车和架子车从河的东岸踏上那座桥,到河的西岸去,返程的车上装满成熟的麦子、地瓜、大豆和玉米,你和小伙伴们紧紧跟在马车的后面,捡拾从马车上偶尔颠簸下来的粮食。
饥饿放大了对粮食的珍惜,每一粒麦粒和半块地瓜都是你们眼中的珍宝。有一年麦收,一辆装满麦子的马车和一辆空着的马车在桥上相遇,马车装得太满,和空车剐蹭的过程中,几个麦捆散落在桥面上,绝尘而去的马车留给你和小伙伴们意外的惊喜,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麦子就是冲锋的号角,夏日的阳光照耀在桥上,尘土和热浪翻滚中,你们捡拾桥面上散落的麦子,捡拾麦收带给你们的喜悦,捡拾一座桥带给你们的喜悦,许多年后的回望中,那样的喜悦是多么的卑微,在时间的河流中木刻般清晰。
春天,你和小伙伴们挎着荆条编制的篮子,通过那座桥,从河的东岸走到河的西岸,走到西岸返青的麦田里,挖荠荠菜、苦苦菜、灰灰菜和马齿苋,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野菜成了老家人度过春荒的绝好食物。凉拌,盐和少许的香油,让焯过水的野菜有了迷人的香味;洗干净的野菜切碎,掺上杂面上笼蒸熟,浇上蒜汁,又当菜又当饭;杂面条锅里或者是稀饭锅里丢上几把洗干净的野菜,既营养又美味;野菜洗净切碎掺和在玉米面里烙成菜饼子味道也不错。生长在春天里的野菜因为一座桥的存在就这样留在了儿时的记忆中。
夏天和秋天,你和小伙伴们把装满青草或者枯柴的篮子放在桥面上,脱去衣裤,从桥面跳进流淌的河水,在清澈的河水里变成自由的鱼虾。许多年后在一个篝火晚宴上,你向你的学生们讲起了那座桥和从桥上跳进水里的瞬间感受,红红的篝火和满天的星辉让你的讲述溢满浪漫的情愫,但你知道那些欢乐中有丝丝苦涩,当然还有一座桥留给你的勇气和诗意的回望,许多年后故土的那座桥让你仰望。
冬天的故乡分外寒冷,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桥面。在村庄西头的那间牛屋里,你和小伙伴们围着牛屋中的一堆麦秸火,听牛屋的主人讲故事,有时候你会走出牛屋,站在牛屋门口往南眺望,那座覆盖着积雪的水泥桥就成了故土的原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