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振明
年近心沉,归家的脚步一天紧似一天,像有什么牵着自己的心。
我想起乡下老家。老家是平房,南北走向,门朝西开,村前有一条笔直的铁路,上面横卧着两条铁轨,像村子长的两根长筋,又像父亲挺直的脊梁。这个时候父母正在老家忙着呢,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儿女,在外忙脱不开身,照看不了老家,他们也不指望这些,理解儿女的难处,只希望儿女过年能回家看看,这又不能对儿女讲。
有一年,过年,我正赶上单位值班,只好打电话给父母解释一下。父亲接的电话:“工作忙就别回来了,家里什么都有,把工作干好,别让领导说什么。”父亲不等我说一句话,电话撂了,通话才10秒钟,创造了父亲和我通话的新记录,我心里不是个滋味。
过了初三,我带着媳妇孩子一家三口,回老家,拎着大包小包,下了汽车,还要走两里地的弯曲小路,才能到村。这几个包可真够沉的,回家过年嘛,东西买了不少,走着走着,实在走不动了,前面拐弯处走来一个身影,是母亲,母亲走得快,忽闪忽闪的,隔老远,我们喊着:“妈,你怎么来了?”母亲说:“来了,怕你们东西多,拿不了,来迎迎你们。”我们心里涌起一阵热,“你爸也来了,在后面。”母亲说。
果然父亲也来了,父亲比母亲走得慢,挑着一个扁担,扁担上挑着两个土篮子,土篮子悠荡悠荡向这里飘来。父亲来到近前,把几个包放筐里,这样我们就轻快多了,我要挑父亲肩上的扁担,父亲不依:“你不行,没干过话,肩嫩受不了,还是我挑吧。”
任凭我怎么说,父亲还是把扁担挑肩上,一步一步向村子走去。我们画着弧形,前面是母亲、父亲、我、还有媳妇和孩子,这样我能看见父亲的背还是那样直挺。进村了,黄土村路,坑坑洼洼的。一到家,父亲让我坐下,我成了客,父亲赶紧给我倒上一杯茶水,递给我:“喝茶好,喝点茶吧,暖暖身子。喝茶好,去火,消炎,有什么小毛病,喝点茶就好了。”
我喝着茶听着父亲讲的话,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热,父亲的话是润心的鸡汤。这时,父亲起身到厨房,对母亲说道:“老伴儿,把准备的鸡鱼,给孩子们多做点吃。”父亲吩咐完回屋里。
我趁这个当儿,来厨房,母亲和妻子正在那里忙得不亦乐乎。外面天冷,厨房热气腾腾,到处都是白乎乎的雾气,能听到声音,看不清脸,人影在白雾里晃。
我蹲下,看锅灶里火,烧柴噼噼啪啪,长长火苗子往炕洞子里钻,火苗舔着黑锅底转圈,有一束跑出来沿灶口上的黑砖往上窜,我往里推了一下烧柴,火苗听话地低头钻进灶坑里。上面大锅锅盖边咕嘟咕嘟冒白气,一股子饭香味窜满屋。母亲一边忙,一边和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唠闲嗑,说着说着,就说起我们前两天没回来,父亲站在那里啪嗒啪嗒直掉眼泪,想我们。那声音不大,吓我一大跳。啊,我们没回家,父亲竟掉泪。八十岁的父亲掉眼泪,那滴泪该有多重,我不忍心想。
又进腊月,年一天天近了,我能想像到乡下的父母把屋内墙面刷得雪样白,在那里看着一天天翻过的日历,眼巴巴地盼着什么,父母的头发更白了,脸上的皱纹细密的像无数条纵横的山路,目光里有一种长长的期待。
一滴泪水正滑过眼前,滑过心空,模糊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两个苍老的身影,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乡下老家。他们正呼唤我的乳名,是那样亲切,从老远的地方一直传到我心窝子里,咕嘟咕嘟直冒热气。我眼泪直溢,赶紧加快了回家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