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上有多少泥

蒋子龙

　　 《红楼梦》里有一句被经常引用的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摸摸身上的肉，用力掐会痛，用刀子割会流血，怎么会是泥？当你接触水，认真观察水的时候，就不由得你不信——

　　 游泳中心有两个池子，大池50米长，可举行正式比赛。还有一个浅水小池，供初学者练习水性。大池是循环水，一碧到底。小池是死水，一周换一次水，换上新水后能清澈两天，第三天就有点像清汤的颜色。我一直在大池里游，只是对小池里水的颜色感到奇怪。

　　 有一次服务员放水清理小池，我走过去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池底一层黄糊糊的黏泥。我问服务员这泥哪来的，服务员说是人身上掉下来的。看了这一幕，谁还敢说自己 “体面干净”？

　　 大池子里游泳的人更多，池底反而看不到黄泥，因为是活水。活水冲泥，死水存泥。一个人也一样，不活动泥就往里长，久而久之，泥就把内脏封死，离整个人变为泥土就不远了。

　　 泥养人，泥封人，人讨厌泥，人又沾泥、生泥。一部人类史，就是生命和泥合合分分、争争斗斗。为人该躲泥的时候就得躲，该承认有泥的时候也得承认。顺其自然，抵制不自然，方能自自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