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的牌坊街

 谢丽

　　 谁盘亘着一段繁盛又孤独的岁月，在古城无数个明媚或寥落的日子里沉默？牌坊是有心的。石头做成一颗心也会时诉时鸣，有时悲亢有时喑呜。一个家族的昌兴，要有多少伟大又顺良的母性来奠定？一座牌坊锁住了一段功业，一位女性便尘封了青春的记忆，从摇曳的春走到了生命的冬。

　　 古城的牌坊和牌坊街，都是属于母亲的，是对母性的升华和纪念。那冰寒坚硬的石头，像被孤独深深打磨的母性，所有的摇摆被修铸成一条笔直的坚定。牌坊的女主人都有心无旁骛而又百柔化钢的坚韧，一点一滴，时间的沙漏空而复溢，记下妇人心中的留白。所有的思念，都随着这古城的风去吧。她们是有儿子的，当然还有高堂未侍的责任——清代年间，注重裱奖赡孝，一位孀妇总要完成丈夫未尽的事业。古城的两座牌坊，一曰百狮坊，一曰百寿坊，分别纪念的是孔氏和张氏。

　　 两座牌坊坐落在一段古街的两头，像是趟过岁月之河的老人，在历史的镌携中，承重着一点光华又惨淡的记忆。时光一年又一年，晕染着古城的颜色，直抵每一道街巷、角落。时间以年代的形式，划分着一段段各有风景的花红与柳绿，曾经熙熙攘攘，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朱张两家，退隐在一片灰蒙的丛林中。牌坊街渐渐有了灰褐色的尘痕。在一个崭新的时空中，无论人们如何弹拭，总是要在一片蒙尘中触碰旧日时光。传说中，在风中叮铃作响的鸟笼，玲珑地镌刻着一段巧妙的技艺。巧夺天工的雕刻工艺，也曾经照亮过有清以来的建坊史；古老的石狮，盘亘着一场历史的荣耀。如今，它们依然如磐石般，守着古老又精粹的文化之脉，让母性的力和芒，慢慢渗进当代的血液，在一个个青春媚丽的身体里发酵、生长。

　　 夏日，常在阳光浓郁的午后，我带着女儿一起出来走走。那时候，我的家还在老城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牌坊街。赤脚走在石道上，让最温暖的肌肤接壤大地，在抬头仰望中，沟通着一段历史。有时会想起，在古城的匆匆形色中，在坚定的澎湃中，或许只有牌坊街才有这么磐石一般的安然与静穆吧？它如同从巨幅画卷走下来的世家女子，垂目肃立，大方素朴，理性又庄严，一手持着旧时的女德，一手指斥着现代文明的缺憾——牌坊是带有旧式道德的女性，蕴藉饱满的道德情愫中，她对女性主义有着轻微的抵抗。在古老的单城，在质朴的鲁西南，我见过很多很多这样的女性，她们把生命的光华流溢在家庭和儿孙中。做事，她们是期望家国天下的，没有这样的机翼时，她们又极愿牺牲自己，在更壮阔的格局中，成全、抚育她们的丈夫、儿孙。我对这样的牌坊街，和这样的女性充满真挚的情感与敬意。我的祖母、母亲，她们都是仰望着牌坊街长大的女性，相夫教子，益家益国，成为她们毕生的信念和追求。

　　 牌坊安安静静地立在一片逝去的光华中。在我们以血肉和情感围成的一座新城中，牌坊以安静姿势对话过去和未来。它更多是属于过去，属于一抹历史的苍茫，诉说着一种经久的震撼与感动。最刻骨的孤独之后，这份逶迤自古而今的波澜与阔达，似乎也在崭新的生活画卷中蕴含。当下，我们对张朱世家历史的发掘，对牌坊街记忆的点滴复苏，对一座文化古城的打造，都糅合着一种时代的呐喊。我们是一个崇尚博大深阔的群体，未来和历史交互着，闪耀着令人神往的感动。人们踏着褐色的石阶，青石的地板在脚下发出“塔塔咚咚”的声响，扬起一段伟岸的旧事，让所有关于女性的心事落为一片纷飞的飘黄。时光的钟摆仍在滴滴答答，它已经越出了囿合的框架。牌坊街外，古城之内，生命的芳华决定不再诠释那虚无的荒芜，她要奔向更辽阔的未来，拥抱更真实的生命。牌坊和牌坊街的记忆，是心灵的一个符号，岁月扬起的沙砾也被岁月打磨，越来越精粹璀璨，成为新一代的女性主义。

　　 牌坊街，不会因一个人的离去或到来，而生出伤感和欢喜。当生命的新绿在抽芽中，接近阳光的味道，当自我的生命在飞扬中得到了快乐，你便会知道——所有的守候、陪伴，甚至那些在旧时光中隐吞泪水的坚强，都是一种被修剪或框形的枝条。飞扬的生命陨落成雕刻在古迹上的标本，那才是真正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