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的 亏 欠

酆鸿

　　 伸个懒腰，我打开封闭一冬的窗户，温柔的东风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轻吻着我，好似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抬头望向窗外，满眼的绿闯入我的心田。只见那怯生生匆忙赶来的轻柔的东风，亲抚这大地的一望无际麦田的绿。这醉人的绿呀，是东风唤醒的，还是东风织就的？轻轻嬉戏麦苗的东风呀，好似含饴弄孙的父亲。

　　 父亲，清明！咯噔，我的心猛地一震，负罪感一阵阵涌上心头……

　　 父亲去世的最初几年，我没有为父亲扫过墓。人死如灯灭，清明扫墓，不过就是烧把纸钱而已。我认为这于逝者而言，没有多大意义；何况那时包括清明节在内的传统节日还未纳入法定假日。清明节不放假，我要上班，就给兄长打个电话说不能回去了，理所当然地让兄长一人去为父亲扫墓。兄长去扫墓，我心安理得地上班，毫无异样；但心里却有点疙疙瘩瘩的不舒服，我总感觉少点什么。

　　 近年来，传统节日得到重视，清明节放假，我本该回老家为先父扫墓，但因为所在科室四五十岁的女同志居多，她们要回家扫墓，假期值班的活大多落在我的身上。即使偶尔不值班，也会有好友相约，草长莺飞的大好时光，我也不好意思扫了文朋诗友的兴，就和他们一块玩个天翻地覆。酣畅淋漓地疯狂之后，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空落落的没有着落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愈来愈重。少点什么呢，我说不出来。文朋诗友放浪形骸之余，我常常独自一人发呆，心里说不出的空落感又笼罩心头，似狂风蹂躏的蓬，如波浪玩弄的萍。

　　 清明心里疙疙瘩瘩、空落落的是什么？“我就是到山下坐一会儿，看看心里也踏实。”这是八十岁高龄，有活诰命之称的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吴碧波老师，在2013年清明节，爬不上嵩山了，不得不站在山下向恩师陈素真先生祭拜时说的话。清明，祭奠梆子大王、豫剧通天教主陈素真先生之后，吴老师心里才踏实。我心里疙疙瘩瘩、空落落是不是清明没为先父扫墓呢？去年读了史铁生的《复杂的必要》，我茅塞顿开，心里疙疙瘩瘩、空空落落的原来就是亏欠先父一个扫墓祭拜的清明。上坟是心魂对心魂的珍重所要求的仪式，铁生先生说。读此我才彻底明白了残疾的他为什么还要艰难地寻找母亲坟墓的缘由；也理解了国学大师季羡林为什么九十岁高龄还要返乡扫墓。清明扫墓祭祖，是血脉的传承和责任。

　　 今年清明节，我下定决心回家为先父扫墓。不料外地几个文友来赏梨花之后，还不尽兴，还想在曹县转转。为陪文友玩和为先父扫墓二者兼得，我力排众议，力挺去鲁西南烈士陵园看看。这是因为鲁西南烈士陵园在我老家附近，而且去鲁西南烈士陵园，先父坟茔所在的西北地是必经之路。车一朝向鲁西南烈士陵园的方向发动，十多年来每逢清明我心里必定疙疙瘩瘩、空空落落的感觉一扫而空，非但心里不空落，反而踏实起来。车行至西北地恰巧堵车，天助我也，原计划找何种理由在此停车的我，暗自庆幸，便以方便为由，下得车来，独自默默地踏着近膝盖的麦田，向父亲的长眠之地走去。

　　 先父的坟茔刚培了新土，东南角的灰烬还有点热气。我知道兄长刚来过，兄长来了能代替我吗？愧疚的我再也忍不住双膝跪在先父的墓前，泪倾而下：“大（曹县口语称父亲），不孝的儿子，来看您了。”我一边喃喃地向先父赎罪，一边用手轻轻拔去父亲坟头的枯草。

　　 清明不回来扫墓，先父不会怪我，但先父不会不思念我。盘古开天从头说，儿孙可以不思念父母，不思念儿孙的父母从来没有过。麦苗青青，是有大地的滋养；儿孙茁壮，是父母舍命尽瘁的期望。清明，空落得以至于疼的清明，这是心的呼唤，这是血脉的挂牵，这是血脉的眷恋。

　　 喊醒大地的东风，唤醒万物的万能的东风啊，请您也唤醒我那长眠的父亲，让他老人家听听顿悟人子愧疚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