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雨如丝
□ 谢 丽
我不曾想到,祖母的逝去,会在我心里留下这样长久的哀伤。这哀伤,伴着淡然、苦涩的痛,在心怀里萦绕,终于成为挥之不去的感伤和惆怅,牵动着我的情绪。一切又恍如在梦境,思念和心痛总被现实阻隔、打断。我终于明白:所谓逝去,不止是逝者肉身的消亡——而是,它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完全割断与生者所有的联系,包括一切密集细小的情感。
祖母有五个孙女,我排行老大,却并不得她的喜爱。舌拙嘴笨的我,不善言辞,老实本分,不太伶俐,又生得柔弱。祖母却是个性彪悍的女性,野气勃勃,身体强健。她65岁时,走起路来还是虎虎生风,十分有气势——强悍如她,自然不喜欢弱小的子嗣。“这妮心思多,整天低头寻思事。”祖母曾不止一次这么说我。在她的印象里,我是一个能读书识字、善思考问题的文化人。祖母在世时,纵然觉得我有一百个不好,但依然不敢轻易对我的未来下一个确定的按语。甚至,她还有点看好我这个手无束鸡之力的 “废人”。祖母是三代篱笆围墙里走出的穷闺女,本来对富庶人家的礼数不怎么知晓,但她对学问和知识充满了敬畏。我能感受到,她是多么虔诚地站在生活的地平线下,踩着穷困,仰望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人,觉得他们个个了不起。
祖母不喜欢我,却并不妨碍她对我的精心照顾。小时候,父母每天很早就去单位上班了,我和妹妹、弟弟三个人的衣、食、住、行,全靠祖母一个人操持。她不是精细的妇人,端上餐桌的饭碗常常蒙着一层灰,就拿湿抹布沿着碗口抹上一圈。尽管祖母做饭不算好吃,但她很会调动我们的胃口。“东家锣,西家锣,小孩喝一勺。”“东家鼓、西家鼓,小孩喝一口。”祖母哄孩子们吃饭时,语言节奏里带着浓烈的煽动,哄得一帮小孩很快就肚皮圆滚。除了负责准备全天的饭菜,她还负责为晚自习归来的我们开家里的大门。我们读小学时,晚自习放学回家,很多同学都叫不开大门,父母劳累了一天,很多就在家睡熟了。祖母不同,每天一到九点,她就守在大门口等着我们放学回家。冬天很冷,她就穿件带着长羊毛的皮马甲,坐在堂屋的门口。我们的手只要一拍门,大铁门咚咚作响,祖母就会大步跑过来,给我们打开大门。
祖母中年丧夫失女,一辈子都浸泡在苦难中。我听村里老人讲,祖母在40多岁的时候,曾一度因困顿生活的刺激而精神失常。后来,随着她的长子——我的父亲,长大参加工作,家里的境遇才一点点改善。她在绝望的生活中,才感受到一点生活的希望和力量,精神也慢慢康复。“读书是有用的,至少可以改变生活。”祖母深信不疑,因为她的儿子就是因了读书,而改变了生活的道路。
2016年冬,我接到祖母病危的电话,匆匆赶回老家。她却已等不及,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十一月的大雪飞扬、肆虐着,斑白很快掩盖了大地。一位性情刚烈、一生顽强的老人永远地在世间消逝了。惟留下,我对她未曾言说,却始终萦绕心间的依恋和感恩。
清明节,心雨如丝,惆怅和哀伤盈满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