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刘 波

　　 推土机所向披靡，昂头垂首之间，我的记忆灰飞烟灭。连同化作尘埃废墟的，还有母亲的记忆。沉静地、惘然地，母亲瞅着远处，瞅着远方轰然倒塌的老屋……一头银发、两行浊泪，母亲喃喃自语：没了，俺的窝没了。尘埃落定，我思绪万千：尘世间，人与人、人与物，缘分有序；缘生缘灭，缘起缘落，总有定数。

　　 与老屋之缘，属于母亲五十年，属于我三十年。三十年前，幸运之神敲响老屋的窗棂：我终于有了一次走出老屋、走出小村的机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有三十公里外的年迈母亲，皆被我舍下。懵懂岁月和青涩年华里，老屋忠贞地包容着我和母亲及我和母亲的一切，抑或愉悦和痛苦，抑或困惑和埋怨……红砖青瓦，低矮简陋，老屋陈放着我们一个家族的陈年旧事，抑或祖父的劫富济贫，抑或父亲的凄美爱情……老屋就像乡下人的胸襟，无论锅盆缸瓮、犁耙钩锄，无论用途大小、形态美丑，是能装得下、守得住。岁月如水，流逝无痕。不知不觉间，老屋蹒跚地踱进同母亲一起的黄昏、暮年。忽如一夜春风来。小村所在区域，公园、广场、商铺、大厦，一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心灵神往。花红草绿间，歌舞升平中，老屋黯然失色，时代已经将其推搡到颓废的边沿……

　　 紧紧地揽住母亲单薄、冰冷的肩膀，我说，娘，别看了，回吧！娘细弱一叹，没了，娘的窝没了！是时，一位年轻摄影者跳到我们的身旁，颇为欣赏地说，真美，你娘俩就是一道风景，一道城市变迁的风景。娘，茫然地看着摄影者，无言以对。我，蓦然地想起卞之琳的诗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其实，老屋没有倒塌，依然坐落在娘的心里，连同我和娘一起，融进了现代城市里，不可或缺地成为现代城市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