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柱心香祷祖母

三柱心香祷祖母

□ 谢丽

　　 今年农历十一月初七，是奶奶去世一周年的祭日。十一月初七，也是我的生日。去年的生日，记忆中只有悲恸。当一个衰老羸弱的生命跟这个世界做痛苦艰难的告别时，我们总会以悲悯的心，体会到生的不易……也让我们对另一个生命在几十年前的到来，感到一种酸涩和感伤。

　　 奶奶离世的悲痛，将我袭击成一团疲软的肉泥。生平第一次，我尝到了永失亲人的哀伤。2016年的生日，我没有过，2017年的生日也不会过……我无法平息梗在胸中的长痛和哀伤。我想，用一支浅薄的笔，为天堂的奶奶做一次永远的画像，为天堂的亲人点燃一炷心香！

　　 奶奶是非常慈祥的老人，对儿孙和生活，有非常朴素又坚强的大爱。她青年守寡，31岁的时候，丈夫患肺病去世，留下两女两男四个孩子，生活境遇十分艰难。1958年，天灾人祸、哀鸿遍野，祖母掰树皮、挖草根，和上一点点粗面糊糊，捯饬孩子们填饱肚皮的一日三餐。她常年挨饿，严重营养不良，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更不幸的是，饥饿同时也夺去了她的一个女儿。丈夫离世、痛失爱女，生活的惨淡刺激了她的神经，侵蚀着她的情感和肌体，她从一个强健明朗的女人，慢慢萎缩，干枯成一个只剩下一副高大骨架，泪腺枯竭的女人。

　　 她本来是青春伶俐的，现在却眼神犀利，处处多疑。她像一只竖起毛的刺猬，抖动着全身力量，格外好斗，她要保护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但是，这显然不是她擅长的技能——她几乎没有什么心眼，斗智的事情使不出一招一式。祖母的生存理念质朴而简单，充满了泥土的气息。她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剩下的三个孩子养大。孩子只要有吃的，就会慢慢长大，孩子长大了，什么都有了。”焦灼的祖母心急火燎地盼望着，她的三个孩子一一长大成人。祈愿，似乎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它的护佑下，祖母的三个孩子，近乎疯长一般地成人了。

　　 生活的磨难，世俗的眼光就要把她逼疯了，她时时刻刻对周围保持着轻微敌意的高度警觉。一旦有对这个风雨残破的家庭不利的情况，她就会情绪过激地对抗。时间久了，紧张的情绪渐渐破坏掉了祖母的理性和思考力，1970至1973年的一段时间，她一度神智不清，对一日三餐也不晓得进食。“娘，你吃一点吧。这是我俩从街上买给你的鸡蛋糕！”我的父亲，那时已经十五六岁了，小叔叔也年满六岁，他们把鸡蛋糕掰成一块一块的，送到祖母的嘴里。祖母平躺在床上，呆滞无神的眼睛直盯着房顶……她也许在想，儿子过几年就要成家，她有什么心力让日子继续，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娘，你嚼嚼啊。”父亲和小叔叔用手托住祖母的上下颌，用尽力气，才让祖母咽下了一口蛋糕。

　　 干瘪的生活，无休止的劳作、折磨下，祖母精神一度失常。好在，我的父亲终于长大。父爱的缺失和这份特殊的母爱，让他比同龄孩子更早熟，更有力量和责任感。他依靠自己的力量，不仅娶妻生子，还抚恤幼弟，体恤老姐，给一生苦难缠身的老母亲一个安稳的晚年。

　　 许多年以后，生活和医疗条件的改善，让老祖母苍老的躯体重新焕发出生机，她竟然安安稳稳、无病无灾地与我们四世同堂，和乐融融地一同生活了近20年。2015年，老祖母年近九十岁，又在阴雨天跌了一跤，致使一条腿粉碎性骨折，再也难以恢复。继而，她的心脏也衰老到枯竭的边缘。父亲和小叔叔排除众多医生的建议，为祖母安装了心脏起搏器。然而，这也仅仅为她换得了一年多的生命。这一年，父亲、母亲、小叔叔和老祖母的生活质量差到极点。病痛让老祖母夜夜难眠，她躺在床上，不能翻身，不能蜷曲，神智不清的祖母在黧黑的夜晚，开始骂天骂地骂阎王，最后把一切的罪过归之于我的父亲。父亲不仅一遍遍为她翻身、搓洗、换成人尿裤，把便后的床单、被褥、衣物一起运到村南的老河道去清洗，还要陪着笑脸，承受祖母无端由的谩骂……父亲、母亲和小叔叔算得上是真正的孝子孝媳，他们尽心尽力地精心照顾祖母，直到2016年农历十一月祖母驾鹤西去。

　　 我的一支浅薄之笔，依然写不出祖母一生苦难的三分之一。时间无法治愈内心的悲伤。我默默再为祖母续上一炷心香，脑海中又翻腾浮现出，她等我放学回家的种种画面。愿天堂依然有爱长存！愿天堂再无病痛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