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秋雨

姜宝凤

　　 今年的秋雨，比往年来得要更晚一些。

　　 从昨天晚上开始，这场迟来的绵绵秋雨，夹杂着一丝丝凉意下了整整一夜。这个雨夜,我本想父亲终于可以安稳地入睡了，其实不然，父亲失眠了，他辗转反侧,几次坐起来，目不转睛地透过木棂子望向窗外。

　　 自从入秋以来，天空就不曾飘过半星雨丝儿。望着干旱的土地，父亲心中的忧郁随着一口又一口呛人的浓烟吐向灰蒙蒙的天空。为赶节气，冬小麦就在如炒面的白土里播下，为此，父亲的心也像播进干土里的麦粒天天焦灼着。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他的童年是在饥肠辘辘的上世纪60年代大饥荒中度过的，这让他从小对土地充满了渴望。我懂事的时候，常记得父亲用独轮车推着我去地里干活，那时我家承包了十亩责任田，父亲硬是用独轮车一车一车地把三亩薄地填上了一层七八厘米厚的土。土地被伺候年轻了，父亲却一天一天衰老。现在，我每次再回到老家，看到峰回路转的大山时，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况且那个时候几乎没有路。父亲抚养我们兄弟三人成长，上学读书，成家立业，所有的一切，都是土地给予的。因此，父亲对土地的情愫，是我们这辈人所不能理解的。在父亲的心中，土地就像一座圣殿，他则像一个朝圣者，对土地充满虔诚的期待，所以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每天都在土地里劳作着。当第一声春雷唤醒沉睡大地的时候，万物开始萌发，犁地、耙田、育苗，春耕开始了，父亲浑身的血液与大地一起也沸腾起来。日历一天天翻过，父亲每天的农活总是忙不完。时令进入盛夏，炎热在升腾，父亲每天至少要去地里一趟看一看，抚摸一下亲手侍弄的庄稼，浇灌、锄草、治虫，那亲切的程度，一点不亚于对待子女。待到秋收时，父亲更加忙碌起来，父亲就像一台机器一样不停地在运转，他与土地演绎了一场规模宏大短兵相接的厮杀，当战争接近尾声时，父亲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父亲来不及稍作休息，他已经有节奏地准备好了播种冬小麦的工具、种子、化肥，可期盼的秋雨迟迟没有落下来。雨一直没有下，父亲就天天蹲坐在田梗上，他灰头土脸的面容疲惫而憔悴，高天上两行寥落的雁鸣，概括了父亲此时全部的心情。

　　 终于听到天气预报里有雨的消息后，父亲兴奋得像个孩儿似的手舞足蹈。一场迟到的秋雨,终于降临了，淅淅沥沥,趁着夜色，像一张大网笼罩了广袤的田野和静穆的的村庄。

　　 父亲仿佛在独享着这场秋雨的恩赐。他圪蹴在窗前，嘴里噙着旱烟锅，如豆的烟火映着他温润的眸子，在朦胧的暗色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土墙上的老挂钟也宛如刚刚扭紧了发条，铿锵有力的钟摆伴随着雨声悦耳动听……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夜色贴着地皮一点一点退去，我发现父亲不见了，土炕上，窗台前没有了他的身影。寻到村外，才发现父亲掐腰伫立在田地间，他衣着单薄一如我临行前村口那一道萧瑟的风景。

　　 我没去惊动父亲，只是久久地、默默地望着他，他的背影让我突然有一种支撑天地的感动与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