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夏天的一个夜晚

1983年夏天的一个夜晚

□崔中华

1983年夏天的一个夜晚，你去就读的那所中学拿高考成绩通知书，你白天没敢去拿，怕考得不好，遇见同学和老师没话说。

那所中学在县城的东关，那时候小县城的东关还没有多少生气，一到晚上基本是漆黑一片，只有卖开水的那间铺子还亮着昏黄的灯光，读高中时提着一把破暖壶去买开水的场景还在眼前晃动。

校园里空落落的，学校已经放暑假，白天拿成绩单的学生早已离开校园，伙房改成的大教室淹没在黑暗中。高考前的那段日子，大教室的夜晚一直亮着烛光。高考的时间一天天靠近，冲刺高考的号角不再需要老师去吹响，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号兵，冲刺的号角在不同的时段吹响。英语单词、数学公式、政治名词、历史人物和时间、时区和经纬度、议论文的立意和论据的选取，把每个同学的大脑占得满满当当。

那年你十八岁，站在那栋破旧伙房改成的大教室前，感觉那年夏天的夜晚如期而至，但夏天的那个夜晚没能让你感到炎热，在没有拿到高考成绩单之前你感觉到的是丝丝冷意。

那时候学校的教务处还是几间平房，偌大的校园只有教务处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从大教室到教务处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你走了很久。

教务处只有教你们语文的王中奇老师一个人，记得当时他好像是教务处副主任。他是你最尊敬的一位老师，你对文字的热爱很大程度受他的影响。王老师是带着惊喜的笑容把成绩单交给你的，你考了一个好成绩。你所在的高三文科班是个混合班，应届毕业生和插办复读生一百多人，预选淘汰了二十多人，剩下的九十多位同学参加高考，有三人考上本科，你是其中之一。成绩单就在你的手里，学文科的你数学居然考了个高分，语文成绩却平平。

王老师一直在激动中，是他让你选择了文科，他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你站在教务处门口，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你告别王老师，一个人走在小县城的街上，路过路南的那家开水铺，四四方方的大煤炉子上，烧炉子的那位老头正弯着腰杆在炉子旁忙碌，肩旁上搭一条肮脏的毛巾，红红的鼻子上粘着煤灰，红与黑的组合，有一点滑稽，有一点温情。

你不想回家，你想找一个倾述的对象，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只好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你感觉到了夏天的炎热，你汗流浃背，但游走的脚步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那个晚上你在小县城的街上走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你想到了预选前的煎熬，有几位成绩差的同学悄悄在宿舍的大通铺上收拾简单的行装，默默等待预选之后的告别。他们不是不努力，在几个成绩差的同学中，有一位同学已经复读两年，每天夜自习熄灯后，那位同学还要点上蜡烛，一直学习到深夜，第二天五点就爬起来，玩命的感觉。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除了高考，没有其他途径改变命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别无选择。

你当时属于吃商品粮的一员，成绩也不算差，预选没什么问题，但你没有任何优越感，学习丝毫不敢放松。你和许多农村同学一样，穿一件破旧的绿军上衣，长长的头发又脏又乱，经常熬夜的双眼通红通红，十八岁的腰杆没能挺直，学习的重压让你们匍匐。预选淘汰的二十多位同学在绝望中离开了学校，学习的重压让留下的人倍感煎熬。

那个夜晚让你想起高考前的每一个日子，天气越来越热，宿舍里又闷又潮，躺在大通铺上，蚊子在施虐，你在半醒半眠中。

那个夜晚当然会让你想起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你和几个同学相约去学校西边的打麦场睡觉，打麦场靠着一条小河，河水很浅也很清澈。

那天晚上露水很重，蛙声在不远处，打过麦子不久的麦草垛散发出好闻的干草味，满天的星星在闪烁，那一刻，躺在露天里的你们暂时忘记了临近的高考，你们倍感安宁和轻松，那是大战之前的短暂放松，那样的放松是多么的难得，又是多么的珍贵。

那个露天的夜晚注定是个失眠的夜晚，你大睁着双眼，遥望满天的星斗，内心充满惶恐，对高考失利的担心，对未来命运的不可知，让那晚的等待有了宿命的意味。你不知道明天等待你的是什么，但明天终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