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深处无声的爱

　　谢丽

　　少年时，当母亲为我做好饭菜，满脸热汗地跨骑着自行车，向着工厂的方向飞奔时，她微胖的身躯显得像箭一样伶俐。我常坐在窗前，目视着她的离开，看她的身影穿过职工宿舍，隐没在一片湍急的车流中……这时，我常常觉得，母亲过于忙碌。在这样匆忙的生活中，她的爱又安放在哪里？

　　母亲是棉麻公司的职工。70年代，工人接班还很盛行，我的姥爷是这家公司的厂长，母亲便顺理成章地接了班。姥爷重男轻女，两个舅舅读到高中毕业，是知识青年。母亲没有这样的幸运，她是女孩中最大的一个，很早就开始帮她的母亲带孩子。刷锅、洗碗、做饭、整理灶台和房间，这一些成年女性该做的事情，母亲很早就会做了，而且，她做得很好——一做就做了40多年。母亲没有正式读过书，只上过十几天夜校，粗略地认识一些简单的汉字。这样的“资历”，母亲自然胜任不了管理和技术性的工作，她只能做个发油员的工作。棉农卖了棉花后，棉麻公司会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给他们一些质量上乘的食用棉油。棉农来领油时，母亲就负责审查油单，确认后，再按照规定和标准，让棉农自己打出对应重量和质量的棉油。这份工作清闲又轻松，没有体力劳动，也不需要劳心费脑。同时，因掌握审油单的“大权”，别人都不敢得罪她——尤其是我老家的棉农，领油时，还会给母亲捎点香皂、鸡蛋什么的。

　　正如，你们所想到的，母亲的这份工作，来自于我姥爷的荫护。好在，70年代人情淳朴，母亲人缘好，走到哪里都是热情、温顺、爽朗的。她的父亲是做管理工作的，因而她对人际、交往之类的事，向来都是敏感又“无师自通“。进入棉麻公司工作时，母亲已经27岁了，同事们都很喜欢这位温顺、厚道、本分，偶尔也会使个不害人的小心眼，为自己争取点利益的“老姑娘”。半年后，姥爷开始为我母亲物色对象，敦厚的母亲心气也不低，一心想要找个“干部”。那年代，干部身份还是相当吃香的。就这样，母亲在我姥爷的一个老同事的介绍下，认识了干部身份的我父亲。“你爸爸啊，那时候满脸的青春疙瘩豆，每次见面，也都是穿着一件白衬衣和蓝棉布裤子。说实话，我真是没看上他呀……”后来，母亲不止一次地说给我们姐弟四人听，怅怅的叹息声中，掩映着深长的埋怨……

　　我不曾细细深味过，母亲和她的爱情。母亲和父亲之间，一定是有爱的，但更多的是另一形式的爱。温柔、明亮、交融，却不曾缱绻。他们在三十七年的婚姻中，共同担负起生活的不如意：脾气暴躁的奶奶是行为古怪的婆婆，为了父亲，母亲悄悄地隐忍了，她由家境尚算优渥的城里大妞，成为了一个会琢磨婆婆心思，讨她欢心的媳妇；父亲9岁时，爷爷便离世了，家境贫困，可以用穷困潦倒形容，和母亲结婚时，家里还是用铁桶煮饭，因为买不起锅……母亲在生活的逆境中，渐渐坚强，更加伶俐而勤劳，她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月的工资除了必要的生活支出，她都会攒起来，后来一并交给了我的父亲——父亲用这笔钱，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使命之一，长兄为父，他为小叔叔建了婚房，娶了亲。

　　后来，我们姐弟四人相继出生了，母亲投射了更多的爱给孩子们。她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却执念于教育的作用。我们兄妹四人中，除了我本科毕业外，两个妹妹都读了研究生，最顽劣调皮的小弟一边在外企工作，一边继续读管理学博士。2016年冬，我们和母亲围坐床前，送走了享年90岁，安祥离世的奶奶。耳边又想起奶奶清醒时，说的一句话：“你妈妈是个好女人。好女人能托起一个家的兴旺发达。”

　　三十七年的光阴不算长，温柔的母亲，却用肩膀扛起了一个家庭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