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华
你在通往大湖的那条便道上,看见了路北边的那个瓜庵子。
大湖位于小城的东南郊区,从你住的地方到大湖有十几里的路程,途中要经过几个化工厂,刺鼻的味道,让人艰于呼吸。
大湖当然是人工湖,石头砌成的堤坝和低矮的围墙,遮蔽不住大湖的辽阔。你和几位朋友常常去大湖,去大湖当然是为了游泳。你生活的小城夏天太热了,把身体泡在凉爽的湖水里是一件让人惬意的事。
今年的夏天特别热,立秋以后也感觉不到凉爽,去大湖游泳依然是你每日的功课,于是,你看见了那个瓜庵子。瓜庵子靠着一条小水沟,水沟里的水是墨色的,杂草丛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自由的鱼虾。路边高大的杨树,枝叶繁茂,遮住了瓜庵子上面的天空。便道的南面,对着瓜庵子是一片茂密的玉米地,玉米穗的包衣在慢慢变黄,饱满的玉米粒在包衣里渐渐成熟。
你猜想瓜庵子的主人应该也是玉米地的主人,一个人在漫长的秋夜守候即将成熟的玉米。
瓜庵子非常简陋:几根粗杨树椽子,前后两个“人”字架立牢,顶上一根横木,腰部几根固定椽子,一大块塑料布覆盖,几梱隔年的玉米秆压在塑料布上,一头通风。麦秸铺在地上,一领破凉席子,一床旧棉被,你看见那床破棉被上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瓜庵子应该是立秋以后才搭起来的,一整个夏天你没有看见瓜庵子的影子,只看见路南面的玉米从幼苗到结出玉米穗的过程,那红红的玉米缨子在绿色环裹中,从你们的车窗外一掠而过。
瓜庵子的主人是一位黑瘦的老人,从他的面孔上看不出实际年龄。他骑一辆大金鹿自行车,三十多年的时光从车身上趟过去,一些破旧和陈腐,但车架依然完好结实。自行车停在瓜庵子的一头,车把上挂着一把旧军用水壶,绿漆斑驳。
你常常在靠近黄昏时看见老人的身影,你游完泳站在高高的湖堤上,看见不远处路边的那个瓜庵子,老人安静地坐在瓜庵子旁边,一个人静静地听收音机,秋日最后一抹霞光照在他的身上和瓜庵子上,暖暖的余晖,透着寂寞和感伤。
有一次你看见老人手里居然捧着一本书在读,书不太厚,泛黄的书页,因为距离,你看不见书的内容,但从老人专注的神情,你读出了那本书在老人心中的分量。
你不知道老人坚守的那块玉米地有多大的面积,一亩或者两亩,也不知道能收获多少玉米,但每个夜晚的陪伴却需要许多付出。
黄昏的大湖边已经变得非常安静,大湖边的那一片杨树林,密密的树干和茂密的树冠中,只能听见风掠过的声音和夜鸟归巢的声音。玉米地和杂草丛中,响起的是波涌般秋虫的合唱。
一个人躺在简陋的瓜庵子里,承受着蚊虫的叮咬和黑暗中远离群居冷冷的恐惧,夜半杨树林中夜鸟的鸣叫和大湖中游鱼跃出水面的声音,划破沉静的夜空,让人无法安眠。
一个瓜庵子在通往大湖的便道边就这样存在着,还有那位看守玉米地的老人。你知道一场场秋雨过后,天气会变得越来越凉,玉米也会加快成熟的步伐,当老人把沉甸甸的玉米穗捧在手里时,才能让人体会到老人每个夜晚坚守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