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非“偷”不能读也

　　李振龙

　　我的伯父是一位教师，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退休。伯父教了一辈子书，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每年都有很多学生到家里来看望伯父，而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他们来了后必定去伯父的书房。伯父的书房我曾见过，毫不夸张地说，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书房，而是一片书海。

　　高低错落的柜子上，各种类型的书被塞得满满当当。上至大学里的专业书籍，下至幼儿园里的科技画报，应有尽有。有一次，伯父见我站着发呆，便从书柜上拿一本画册给我，说：这是某某学生上课时不好好听课，被他抓到的。那个学生考上大学后，专门来到伯父家，把这本小画册送给伯父作为留念。他说伯父教学的严厉让他受益匪浅，正是从改变这个习惯开始，他一步步迈向了成功。

　　有人说一个教育家能影响一代人，却可能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束手无策。伯父有一对儿女，虽然家里汗牛充栋，但他们却都不喜欢阅读，后来也没能考上伯父希望的大学，这成了伯父心里的一块隐痛。

　　伯父送我的小画册太好看了，那本名叫《碧海情深》的小画册发掘了我童年时最丰富的想象力。大鲸鱼妈妈生小鲸鱼时痛苦的扭曲，小鲸鱼在大鲸鱼妈妈肚脐下撒娇，母子在逃离捕食者时的惊险，他们依偎在一起时的甜蜜。那一汪碧海情深深深地拨动了一个清纯少年的心弦。

　　以后我经常往伯父家里跑，今天给他送几棵葱，明天给他提一捆菜，或者是几个瓜果，一袋花生。每次去了，我一定去伯父的书房里读一会儿书。虽然书非常多，但伯父对书的爱护却是出了名的。曾有一位北京的亲戚来伯父家，临走时没跟伯父说一声就拿走了一本书。第二天，伯父硬是拖着生病的身体一个人跑到北京，把那本书从亲戚那里要了回来。

　　我在伯父的书房里可以随便看书，没有时间限制。伯父也不会看着我，他忙他的，我看我的。有时伯父不在家，我来了，伯母便把书房的门打开，我钻进那片书海里快乐地畅游。我知道，这种待遇是其他人不可能有的。

　　有一天，我读到一个中篇合集，因为内容太过精彩，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竟浑然不知。我不知道伯父是啥时候出去遛的，伯母啥时候站到我身后的。伯母看我恋恋不舍的样子，悄声告诉我，可以把书拿回家，等看完了，再偷偷放回原处。

　　我大喜过望，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从那以后，伯母就成了我的眼线，每次我读到浓处，伯父正好不在，我便把书带回家继续读，读完再悄悄送回去。这种“偷”书读的习惯一直持续到我去外地上高中才结束。

　　现在，我像伯父一样做了老师，有次回家，我向伯父坦白我的“偷”书岁月，伯父笑而不语。

　　记得小学时读过林海音的一篇叫做 《窃读记》的文章。虽然林海音生活的时代和我们截然不同，但“偷”书读的快乐却是相通的。而伯父的那些书，那些我偷来又偷偷送回去的书，那些我曾经不小心弄坏却被伯父重新“修理”好的书，无不在向我透露着一个真相：伯父说他从没见我偷书看，这是假的；伯父非常喜欢我偷书看，这才是真的。对于伯父来说，他宁愿多看到几次假的。因为，他多么希望家族里再出一个像他那样爱书如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