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衍立
今日久坐高楼书斋,顿感腰酸背痛。起身走向窗前极目远眺,忽然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布谷声声,倍感亲切。我自幼生长在鲁西南的农村,祖辈累代务农为生,迨至我辈事业偶有小成,久居县城亦有二十多年。
记得幼时每到新麦快要成熟时,就会听到布谷鸟在家后的大榆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像是在给农家人报信——快快收谷。我们小孩子为啥对布谷鸟又如此热衷呢?因为布谷鸟一叫,麦子就快要熟啦!当年我们没有零食吃,每到这个季节,就去田里挑选早熟、大个儿的麦穗儿掐回来,扎成小把儿,让大人在灶膛门口燎熟了吃。鲜嫩多汁的麦仁,经火燎烤后,伴随着一冬的饥饿感吃到嘴里,一下一下咀嚼,格外香甜。有时舍不得咽下,索性就把麦仁嚼成了面筋。
还有的小伙伴把麦仁搓下来,放到大人喝过酒的空酒瓶子里,灌上井汪凉水,再向大人要两毛钱(大人不给,有时就到门后边鞋壳篓子里面去偷。虽然里面钱不多,但三毛五毛总会有的),去村里唯一的代销点买一小纸包糖精。小心翼翼地打开长方形的纸包,一粒一粒地数着数,往瓶里放五六粒。糖精这玩意儿很奇怪,放多了会发苦(关键是舍不得),少了就不甜。然后插上一根豆粒儿粗的橡胶管子,一瓶自制的饮料就做好啦。喝一口甜水,嚼几粒麦粒(有时候不小心喝多了还要吐回去),有吃,有喝,有玩,这就是我们的童年。
除此之外,老家人每到这个时候,还经常陪我们唱几首与吃有关的童谣。布谷鸟在我们老家叫“拐姑”,应该是拟其叫声而名之。每逢听到布谷鸟叫,我们小孩子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学,并且唱起老人们不知传唱了多少代的童谣:“拐拐,拐姑,张庄家后。吃得啥饭?蒸馍大肉!”我们小孩子总是不自觉地、饶有兴致地一遍一遍地唱,就像真的会有蒸馍大肉一样。现在想起来,这不就是人们对蒸馍大肉般幸福生活的期待吗?!不就是因为那时候都吃不饱、吃不好吗?!
我记忆深处还有一个与上边那个类似的童谣,姑且叫它《小巴狗》。记得奶奶经常领着我去拾柴火,边干活边给我唱:“小巴狗上南山,劈荆条编簸篮。编了簸篮淘大米,淘了大米做干饭。做了干饭给谁吃?奶奶吃爷爷看,急得巴狗一头汗!”
这首童谣不同时期给我不同的理解。小时候就想着我也要像小巴狗一样去南山劈荆条,然后编个大大的簸篮,做出喷香的大米干饭。虽然我高中毕业前从没见过山,更不用说什么南山啦。现在觉得这首童谣是在表达我们中华民族自古就懂得随机教育孩子,自幼就要热爱劳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劳动果实,要养家,要尊老。同时也在逗乐中作弄一下小孩子,让他接受挫折教育等。
思忖良久,回到当下。我不知道现在不事稼穑的孩子们,还能否在意耳边的布谷鸟叫声?甚至我也不敢确认当下的孩子们是否还会有真正美好的童年。我也无法预知在大量自然村不断消失的将来,是否还会有家后那棵布谷鸟落脚的大榆树。我更无法预知我们的子孙后代是否还会继续传唱《拐拐拐姑》和《小巴狗》之类的童谣。
“拐拐拐姑……拐拐拐姑……”面对渐行渐远的布谷鸟鸣,我不禁黯然神伤。
再见了,那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再见了,那或将成为历史的农耕文明……
这些都无法用金钱来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