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至

在铺满月光的小路上，孩子走在前头，忽闪的暗影被拉得长长的，像一条小河唱起动人的歌谣，慢慢地融进夜色里。我踩在他的影子里，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走进他的心里。

虫鸣在这时响起，如一段紫薇的花香，飘飘洒洒地落在孩子的身上。月光回以一串只有孩子能懂的音符，飘渺如嫩草的清香气，向四周飘荡。

当孩子回望我时，我看见他眼眸中住进了那轮明亮的皓月，像琉璃水面上轻点而过的飞鸟，迎风展翅，扬起生命的航帆。

他的眼眸如浅溪般清澈明亮，那种干净是一场春雨后，原野上萌生的新绿，挂满闪着星光的水晶；是瑟瑟秋风抬高了天幕，吹走了白云，剩下明快的水墨淡蓝；是雪在深夜悄悄洒落，将红衰翠减一一隐藏，只留下白茫茫的纯粹。

在这样干净浩瀚的星河里，我仿佛变身为河中的一叶孤帆，网起一兜兜星辉月色，从无垠的宇宙外缓缓驶来。沿途，青山在蓝天上生长，云朵在海水中砌巢，还有红色的树缀满青色的果子，奇形怪状的人一一路过。

每一种色彩都尽其可能地接近饱和，甚至有些夸张，但我穿梭在这恍如石林的迷宫里，想到的不是去寻找出口，反而是沉在其中，沉在这永恒的斑斓里，沉在这好奇的激情中。

但一天之内，这幅和谐的画面总是要破碎千次，万次，像颜料盒一样被打翻在地，数十种色彩扭打在一起，任力大无穷的壮士也难以将他们分解开来。孩子总是喜欢沉在这看似毫无头绪的世界里，神游在外的思维仿若一辆开往未知的列车，途径每一个站点，不管是芳草碧连天，还是雾霭万丈渊，都要下车去欣赏一番，才肯罢休。

因此，他的脸上常挂着一张晴雨表。那是他表达喜欢与不喜欢的最直接的方式。这种任性的直接是盛夏的艳阳天里，一场说来就来的狂雨，瓢泼宣泄后，又在天边现出一挂霓虹；是一首从指间流淌而出的古琴曲，从入云的高山跌落到空幽的低谷，弹指间即已完成；是深夜开在园圃的昙花，只是一现，并不为去取悦谁，只是将一枝暗香浮动送给月夜。

这个眼睛里装满星河的孩子，真如春雨细润下的嫩草，只遥遥望上一眼，观者的眼里就住满了绿意。而那观者，也在这星河新绿的光辉里，看见了那个曾经的，小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