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聚新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农村度过的。“真正的苦难在乡下,真正的快乐在苦难中”,我对贾平凹《我是农民》的篇首语深有体会。
那时,乡间的土地是清香的,空气是清新的,人也是那么淳朴。但是,物质上也是那么的贫乏。那时吃的是黑窝窝头,一年只有中秋节、春节两次吃点肉味,有时逮的野兔子、下河摸的鱼虾、夏天摸的爬叉,能解解馋。农村难得一年放上一两次电影,生产队派人接来放映队,人们都早早歇了工,家家冒起了炊烟,大人做饭,小孩子们用坷垃、砖头等“占”好地方。
后来,20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村里拉上了电,庄西神通广大的铁蛋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台12英寸的破黑白电视机,拍打、调试,摆弄了半天才出来飘着雪花的人影儿,引得全村男女老少纷纷涌进他家瞧“西洋景”,只能收一两个频道,反复演《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等几部片子,大伙都是百看不厌,直到荧屏上出现“晚安”字眼,才打着哈欠、讨论着故事情节,恋恋不舍地回家睡觉。
那时候我们姊弟四个都小,奶奶年纪大了,父亲在几十里外的一所中学教学,只有母亲一个劳力。别人收工了,她还要顶着烈日炙烤和蚊虫叮咬薅一担草才回家,常常这边还没吃完饭,那边生产队的上工铃声就响了,母亲赶紧拿上劳动工具跑出去,我们几个孩子由年迈的奶奶照看。即使这样,还是吃了上顿缺下顿。父亲抽空跟着村里人去济宁、临沂等地贩地瓜干,才勉强让全家人果腹。 后来,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人口多,分了20多亩地,单靠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们姊弟几个人从六七岁起就下地帮大人干农活了。从庄稼播种、管理到收获都干。
夏秋季节,无风的时候,地里满是露水,直到十点后才在太阳的炙烤下渐渐消去。所以早晨下地干活浑身都是被庄稼打湿的露水,上午、下午又是满身的汗水和泥水了。六月流火的麦收季节,天天浑身没有干净的地方,褂子、裤子满是汗碱,汗水掺和着尘土,干了就硬邦邦的一块,干了湿、湿了干,身上还散发着汗酸味儿。那时都是人手割麦,牛拉石磙轧场,麦秸秆铺摊开,叉子翻着晾晒,天气阴阴晴晴,就时而垛起时而摊开,反反复复,万一麦子被雨淋了,一家人就要吃一年芽子麦了。所以大伙儿赶得都很紧,在场里收拾到半夜,天不亮就又早起磨镰割麦,中午饭也常是在麦地或打麦场里解决,就着大葱、咸菜啃个馍馍,喝碗凉白开水就是一顿饭了。为了生活的劳碌,却少了田园的诗情画意和情趣,真有点遗憾。
农村生活是艰辛的,也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
乡村离春天最近,来得最早,春节刚过,小河解冻了,柳条绿了,燕子飞回来了,各种不知名的花儿遍地都是。夏天可以跳进坑塘洗澡,麦收后一场雨让爬叉钻出地透气了,吃过晚饭提着自制灯罩的小煤油灯去村旁树林里摸爬叉,一晚能摸几十个,母亲用油一炸,又香又酥脆。秋天来了,庄稼收获后裸露的大地一览无余,我逮蛐蛐、蚂蚱玩,摘枸杞、马泡等野果吃。大人卖了棉花带我赶城里的物资交流会,喝上一碗酸丸子汤、杂拌汤、吃麻子烧饼,再给我买一条绒裤、新衣服。冬天,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冬天夜长,有月亮的晚上孩子们聚在一起捉迷藏、打坷垃仗;帮大人烧锅取暖,听着父母说话,心里暖暖的。蹲在灶窝里喝玉米面地瓜粥,吃自家腌的咸酱豆,外面冷彻刺骨,屋里温暖如春,一片温馨祥和。以至于以后进了城,每到万物萧瑟的时节,我就想起全家人在厨房锅灶前围在一起喝粥吃酱豆的情景,身上总会涌出一阵暖流和感动。
十几年的乡土田园生活,我心底沉淀了浓浓的乡村情结。乡村,我人生的第一课堂,从这里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