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6月09日
第A11版:人物志

一个人和一个时代:谢孔宾传

□ 耿 立 编著

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书画姊妹艺术于此亦可相通。谢孔宾热爱自然,热爱生命,常于扑朔迷离中感悟万端,泯具象之纷繁,摄万物之元精,形诸笔底,熔铸出陆游《草书歌》那样的主导风格,同时却又不拘一格,兼得众调而不失本调,成就了一己的书家风度气韵。

谢公和我是忘年之交。赵统斌为谢公画像赋有云:“怀一腔奇情,历半生坎坷,四方跋涉,布履寒衾,饮风餐露,茹苦含辛,淬就彪然气骨……”这又是知音笃论。当然最为重要的还不是人生遭际的坎坷,更为深层内在的还是那情感的坎坷、心灵的坎坷。单是那生活中的困窘磨难和挫折的不断袭击,就够人一阵阵调适的了。倘是心志不坚者,早已不堪忍受而匍匐倒地。然而,真的有志者,却来了个准弗洛伊德式的“升华”,将挫折和不幸化作磨炼斗志的砥砺,更加奋然而前行。也正因乎此,他的笔香墨韵中才常常涌动着苏轼所说的“忧愁不平之气”。

当然,坎坷也好,不平也罢,终究要转化蒸腾为自由的艺术创造。在那春日煦煦、春风和和之时,白发书翁放风筝于蓝天白云间,飘飘摇摇,无拘无束,无滞无碍,童心大发,自由逍遥,那一定是既得笔势、又得墨韵,物我浑化、真幻莫辨了吧?它确乎是自由的艺术创造的象征和暗示吧?

你看这一幅扇面画像赋,虽为常见的形式,“这一个”书法家写来却是自有一番意趣:潇潇洒洒,行云流水,笔底生风,淡然脱尘,飘逸若仙境,机趣盎然。我想,大约这里就有李贽所说的不泯之“童心”——“夫童心者,其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乃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其实,这也就是老子力主的专气致柔、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惟恍惟惚的婴儿自然状态。以童心处世,常不见容于世;自由的学术创造和艺术创造却在呼唤着纯真童心、婴儿状态的自然之神。

于是,我想以统斌妙撰画像赋的结语作为拙序的收束:

冉冉风筝,心高意远,牵摇一片童贞。物我化一,性灵是钟,浑和如造化,艺魂主人生,岂不陶然怡然,信然可乐哉?

一九九四年七月三十日序于苦竹斋

李丕显在序中说,“我和孔宾兄相交多年,总觉得他每每都是从大处着眼,具有大而化之的胸襟和气度,注重技巧而不拘泥于技巧,着意于笔画而不为笔画所困囿。他统观全局,以大化小,由笔画技巧升华到意境经营,这才越来越向着大手笔拓展了去。”这是一个行家里手的真知灼见。

在序言里,李丕显说:形式美美在形式,而又不止于形式。形式美的形式中凝淀着深邃广博的蕴涵,生发着悠长幽秘的意味。谢公特意为我写的临别赠言透出又一层信息——“亦真亦幻,亦幻亦真。真到幻处真亦幻,幻到真时幻亦真。穷真之微妙,邃究其情理,岂不幻乎?精幻之由生,还魂魄于物态,岂不真乎?……老庄、孔孟之蝉蜕龙变、奇怪恍惚,非此而何也已!”在这里,学术与书艺血脉交通。赠言之于我和我的学术,颇多偏爱谬赞,还赠予谢公和谢公书艺,不是更为贴切允当吗?

在序言里,李丕显重点是这几句:最为重要的还不是人生遭际的坎坷,更为深层内在的还是那情感的坎坷、心灵的坎坷。单是那生活中的困窘磨难和挫折的不断袭击,就够人一阵阵调适的了。倘是心志不坚者,早已不堪忍受而匍匐倒地。然而,真的有志者,却来了个准弗洛伊德式的“升华”,将挫折和不幸化作磨炼斗志的砥砺,更加奋然而前行。也正因乎此,他的笔香墨韵中才常常涌动着苏轼所说的“忧愁不平之气”。这就如韩愈评价张旭的草书: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

这岂是独说张旭?喜怒、窘困、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每有心动,必以草书抒发出来;天地间的万千变化,或喜或惊,都以草书来表现其情感。

在天籁书屋里,年龄最小的是贾祥伦。贾祥伦,是20世纪80年代鲁西南诙谐幽默的段子手,他不循常规,常做惊人之语。在他的课堂,就如单口相声,十分火爆。他出生在梁山,面容白皙,个子不高,身材滚圆。他说话常用歇后语和韵语,比如:菏泽也有灵芝草,北大也有牤牛墩(一种野草)。我就是我,四舍五入“一米七”,虽不高,倒不细。才无三斗,貌不惊人,偏又选了个千军万马挤羊肠小道的苦差事,一心想当什么作家、学者。

他在家做农民的时候,曾追求到手济南下乡知青,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妻子和我结婚的时候,正是我高中毕业在家当农民的时候,家里又穷,妻子竟力排众议,和家里闹翻后跑到我家来。我当时暗自佩服这样一位弱女子咋有那么大的勇气!感动之余,便发誓写一篇小说,弘扬她这种大义疏亲之举。后来恢复高考,当我的儿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去上大学一年级。妻子的亲戚们都为妻子着急,并运筹帷幄,其核心问题就是不要让我去上大学,以免当了陈世美。妻在一旁暗自垂泪,我笑嘻嘻地对她说:“别说上大学,我就是当了瓦尔德海姆也把你带到联合国去!”妻抹一下眼睛:“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你乍一走,感情上受不了。”我听后差一点高呼“乌拉”。

她领着两个孩子在家,又要伺候老人,还要种那几亩责任田。她像傻子一样忘情,有时候干着活突然停下,像电影里的定格。做饭煮红薯,把削下的红薯皮倒在了锅里……连孩子都看出她的心思,劝她:“妈,爸放假就回来。”母亲上房顶晒地瓜干,不小心从梯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妻把母亲用地排车拉到县医院,我家离县城30里,走到医院已经半夜。当我赶到的时候,我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了木枷,妻坐在床沿上,满脸憔悴,眼里布满血丝。母亲见我大哭,泣不成声地指着妻诉说多亏了她。妻慌忙护住母亲刚动手术的腿,并劝说不要这样。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贫贱夫妻的情,结发夫妻的意,催我流下两行热泪,我一下子忘情地抓住妻的手……

贾祥伦好酒量,胃口好,饭量大,不辜负梁山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称号。在酒场上,他的名言就是:和酒打交道,一生好征兆。一生不把酒来喝,幸福指数就打折。

有一次,他在城里喝酒喝醉,他是骑自行车奔赴的酒场。回来时,酒已上腿,他无法骑车返回,就坐了一人力三轮,而他怕自行车丢了,就把自行车的大梁套在脖子上,人力三轮上面是他,他的脖子里挂着一自行车。

他喝酒,即使酒醉,也不吐酒,有一次却吐了,他大哭,我的鲍鱼呀,我的肘子呀,我的茅台呀。这些东西才进口又出口,只是在他的胃袋游行一番。

贾祥伦曾为谢孔宾写过一篇《挥笔写蓝天》,上面有:每逢阳春三月,草木丰茂之时,菏泽师专大操场那片绿茵茵的草坪上,便经常汇集了一大圈人在那里放风筝,弯弯的细线像张大弓,把各式各样的风筝送上蓝天。“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风筝和蓝天私语,风筝向蓝天送吻。在若干放风筝的人中,大多数是儿童和少年,但有一个人十分显眼,他高大魁伟,鹤发童颜,一手紧握线拐,一手扯定丝线,牵得“蝴蝶儿”在空中直抖。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蓝天,蓝天格外高远;又凝神谛视悠悠晃动的风筝,若有所思,他像在揣摩什么,又好像在品味什么。

谢孔宾每到春天必自己扎糊风筝,他手巧,看准风向,一人就把风筝放飞。他曾在菏泽举办的全市风筝大赛中,以风筝大、飞得高、不用人辅助,且是自己制造的风筝而获得第一名。

贾祥伦写谢孔宾:

他小时常绕在母亲膝下点点画画,濡墨涂鸦,13岁时才读小学,由于家贫,经常辍学,在割草打柴之暇,便于沙渚河滩或沟坡土崖用芦棒习字作画。寒暑易节,日月运转,致力不懈。15岁跳读初中,竟能写得一手好字。那时曾为一客栈题写碑匾,一派端庄颜体,为人叹羡,一时传为佳话。父亲看到儿子写字的才能,非常高兴,但无力买笔墨纸砚供其练习,便到芦苇地铲来收割后的苇茬,回来用火烧成芦苇炭棒,叫他作笔练字。

谢公,这位贫家子弟,就是这样经过苦练而成为书法家的。写到这里,除了令人肃然起敬之外,便是油然想起诸多勤奋好学的名人高士,头悬梁、锥刺股更不用说了。

谢公的幼时酷爱书法艺术和日本历史文化名人雪舟幼年学画的情景何其相似乃尔!雪舟幼时酷爱绘画,但由于家贫和父母双亡,只得到庙里当和尚,然而他灵心未泯,便经常用枝条在地上画天上的白云、飞鸟。有一次画得入了迷,竟然忘了正常工作,被老和尚捆在廊柱上给予惩罚。扬长而去的老和尚等过了多半天再来看的时候,还以为雪舟死了呢!因为在他脚前有一只老鼠正在咬他的脚趾头。老和尚近前一看,却惊呆了:原来是雪舟用脚趾头蘸着泪水画的一只老鼠,竟能以假乱真!老和尚异常感动,后来就供雪舟练画,雪舟终于成为日本的画圣。谢孔宾后来没有遇到“老和尚”,所以仍然做些芦棒画地的练习,但却终于大功告成。

谢公已年逾花甲,然而他那一颗跳动的童心却格外生机勃勃,他那吐纳山川开灵境的胸怀更加高远。每逢阳春三月,他仍在那片绿茵茵的空地上扯起风筝,一条弧线连接了他艺术家的心和蓝天。蓝天作纸,风筝作笔,他要在蓝天上写下最新最美的文字。

贾祥伦主要是童心角度来写谢孔宾,并且以李贽的童心说来印证。《童心说》是李贽全部学说的理论基础。“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李贽认为,童心,实质上是真心,如果认为不该有童心,就是以为不该有真心。所谓童心,其实是人在最初未受外界任何干扰时一颗毫无造作、绝对真诚的本心。如果失掉童心,便是失掉真心;失去真心,也就失去了做一个真人的资格。

一个人的创作作品表现童心要“由乎自然”,不能有丝毫的“牵合矫强”。李贽说:“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惟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之为美耳,又非有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李贽“童心说”即是“自然人性说”。他从自然人性论出发,把人进行思维的本能、本性都看做是天生的。人寒了要加衣,饥了要吃饭,同样人见了美好的事物就喜悦,见了丑恶的事物就憎恶,与这种童心相联系。李贽提出了识、才、胆的意义和审美价值,识由知来,知之愈多,识见愈广,才和胆均由识而发。一个人如果童心常存,识、才、胆就会正常发挥作用。他要求识、才、胆应三者俱备,他以此衡量自己,觉得自己在为人处世上,“出词为经,落笔惊人,我有二十分识,二十分才,二十分胆。呜呼!足矣,我安得不快乎!”

2021-06-09 耿 立 2 2 牡丹晚报 content_43724.html 1 一个人和一个时代:谢孔宾传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