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韬
小寒降大雪,2020年的第一场雪,伴着呼啸的北风,飘飘洒洒,持续了一天一夜,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子夜时分,独自一人站在中国牡丹之都菏泽的一座居民楼的阳台上,望着窗外影影绰绰舞动的大雪,想念远在300公里外的妻儿,更思念千里之外烟台莱州老家的母亲。故乡的雪的影子便在脑海里浮现,连同那些永远抹不掉的记忆……
那年我7岁。大年初二,大雪封门。那场雪是正月初一半夜下起来的。三婶要生产了,原本预产期是在半个月后,爷爷奶奶说等过了年就送三婶去镇上的医院,可是堂妹太性急,非要早早地出来跟我们一起过大年。三叔在部队因为有任务回不来,一大早,三婶就叫嚷着肚子疼,爷爷奶奶催促父亲想办法送医院。
雪还在下,悄无声息。上个世纪70年代,农村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牛马车,没膝的积雪根本没有办法出行,父亲在天井里急得团团转。三婶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嚷着,母亲忙前忙后照看着三婶,“羊水破了”,母亲这一嗓子把一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爷爷奶奶连喊带骂地催促父亲到镇上的医院去请大夫,让小姑去找村里的接生婆。
我们姐弟三个都是村里的接生婆在家里接生的。那天的雪实在是太大了,走在对面儿的人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父亲扛着自行车出了门,小姑抹着眼泪去找接生婆。一家人都担心会出事儿。
怕啥来啥。雪大路滑,接生婆连滚带爬地来到家里时,三婶已经疼得浑身是汗,换了三床被子。胎位不正,接生婆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忙活了近两个小时后愣要撂挑子走人,让爷爷奶奶另请高明。爷爷奶奶好话说尽,接生婆总算是没有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三婶的房间里传来清脆的啼哭声,堂妹来到了世间。随着堂妹到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三婶产后大出血,根本止不住。接生婆见事情不妙,拍拍屁股走了。母亲抱着三婶急得直哭,奄奄一息的三婶微笑地看着襁褓中的堂妹心有不甘地闭上了眼睛。等连个医生的影子都没有见到的父亲沮丧地从镇上回来的时候,三婶早已死在了母亲的怀里。
那年的雪,是殷红的,还有带着噩耗的痛。
我11岁那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勤。隔三差五便光顾的大雪,让整个村庄一冬天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那年是包产到户的第一年,我们家的花生大丰收。入冬夜更长,晚上做完作业,母亲给我们姐弟三人布置了剥花生的任务,谁剥得多给谁奖励。姐姐和弟弟困得熬不住,也不管有什么奖励,都回屋睡觉了。我一个人陪着母亲剥花生,直到母亲给了几块水果糖催我去睡觉。我吃着母亲奖励的糖,心里那个美啊!穿过天井回厢房时,雪又下起来了。我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感觉雪落在脸上一点儿也不冷,有一种舒爽奇妙到美进心底。
乐极生悲。我品着糖果的甘甜、哼着小曲儿坐在坑沿上脱裤子时,不小心从坑上摔了下来,左肘着地,瞬间失去了知觉。母亲听到我的哭喊声跑进屋,头上顶着一头雪,一只鞋也跑掉了。那天晚上,我的左肘肿得比大腿还粗,疼得一夜未合眼,母亲搂着我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雪依旧在下。我们一家五口踏雪来到村头长途汽车乘车点,母亲决定让父亲带我去县城医院看看,担心骨头断了。我们姐弟三人从来没有去过县城,我能有机会坐汽车去趟县城,感觉心里挺美的,本来很疼的胳膊也不怎么疼了。
县城真大!到处都是楼房,很气派。县医院也是楼房,不像乡镇医院跟普通民居一个样子。拍片显示,我的左肘鹰嘴骨粉碎性骨折。医生为我的整条胳膊打上了石膏。中午父亲带我在县城下馆子,吃的什么记不得了,那是我第一次在饭店吃饭。
下午乘车返回的路上,雪还在下。那天的雪花是盛开的,我分明看到了每一朵雪花洁白美丽的花瓣儿。
那个冬天,班主任对我特别照顾,怕我受伤的胳膊冻着,把我的座位调到火炉的旁边;同学们也向我伸出友爱之手,争着抢着帮我干这干那,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谢谢。
那年的雪,是洁白的,还有伴着爱心的暖。
未满十八岁离家参军,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三十年间,每年回故乡的次数有限,即便是冬天回去,也极少再看到故乡的雪了。
前年国庆节前,我被派驻到中国牡丹之都菏泽,这里便成了我的第二故乡。2020年的第一场雪,是在第二故乡经历的。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老家也下雪了,雪不大,下了没多会儿就停了;整个冬天都没下场像模像样的雪,雨水倒是不少。母亲嘱咐我别总熬夜、别太辛苦,也是快五十的人了,要保重身体。那一刻,我泪眼婆娑。
含泪望着窗外马路上的路灯,灯光里筛下万千雪花,五颜六色,迷迷蒙蒙,如梦似幻。
今年的雪,是彩色的,还有裹着思念的苦。
故乡的雪,应该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