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5日
第A09版:乐生活

半碗腐乳汁

□曹化君

我家小卖部后面住着一位老奶奶,老奶奶每天都来买豆腐乳,可她从没给过一分钱。

并不怪老奶奶,都是母亲惯的。

老奶奶第一次来,问母亲,豆腐乳多少钱一块?母亲答非所问地说,我给你夹两块,先尝尝,好吃了再买。

母亲接过老奶奶手里的花瓷碗,从缸里夹出两块红鲜鲜的豆腐乳放进去,又拿过勺子,往花瓷碗里舀了小半碗腐乳汁。

隔一天,老奶奶又来了,把花瓷碗递给母亲说,光盛点儿汤就行。

母亲接过花瓷碗,舀上小半碗腐乳汁,再夹进一块豆腐乳。老奶奶说,光要汤,不要豆腐乳。母亲说不要钱。老奶奶喜滋滋地接过花瓷碗,拄着拐棍走了。

一连几天,老奶奶像上班似的,临近吃饭的点便准时出现在我家小卖部,一手拐棍,一手花瓷碗。母亲伸手接过老奶奶递来的花瓷碗,舀上小半碗腐乳汁,再夹进一块豆腐乳,递给柜台外的老奶奶。老奶奶伸手接过去,拄起拐棍就往外走。整个过程,甚至一句话都没有,仿佛流水线作业。

有一天,老奶奶没有来。第二天仍然没来。

第三天,母亲把饭菜端上桌后便转身朝大门外走去,嘴里嘟哝着,是不是病了?

不大会儿,母亲回来了,手里端个花瓷碗,走进小卖部,又从小卖部里走出来,走到我跟前,把花瓷碗往我脸前一杵。我望着米糊糊一样的小半碗腐乳汁说,我不吃腐……后面的两个字还没出口,便被母亲挡了回去,她把碗递到我手边,说,给奶奶送去。

出来大门,便远远地看见老奶奶,站在她家门前的榆树下,看见我,她迈着小碎步朝我走过来,手里的拐棍一捣一捣,和我家的小鸡仔啄食米粒儿似的。老奶奶接过花瓷碗,瞅着,脸上笑成一朵花,一边嘟哝,恁稠,和豆腐乳没啥两样,一边拄着拐棍,一捣一捣地回家去了。

我心里也犯起嘀咕,觉得腐乳汁不像腐乳汁,更像母亲熬的腊八粥。

第二天,不到吃饭的点老奶奶就来了,接过母亲递过去的花瓷碗,看了一眼忽而说,咋恁稠?母亲说,缸底子了,有些豆腐乳碎里面了。老奶奶哦一声,拄着拐棍走了,一捣一捣的声音仿佛在说,明天我还来。

一天,母亲刚要去厨房盛饭,老奶奶来了,母亲转身走进小卖部,我端个小白碗跟过去,一边说,我想吃豆腐乳。母亲从缸里夹起一块豆腐乳,我把小白碗杵过去,母亲却把豆腐乳放进老奶奶的花瓷碗里。我嘟起嘴巴说,豆腐乳是我的。母亲说,等会儿我再重新给你夹一块。母亲心里是嫌弃老奶奶的,这样想着,我把小白碗放到柜台上,跑进院子玩去了。

又一天,我去小卖部拿榨菜,走到门口,站住,母亲正用筷子戳捣花瓷碗里的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乳,直到稀碎了,搅和搅和,才直起身来,把花瓷碗递给柜台外的老奶奶。

原来,八宝粥一样浓稠的腐乳汁是母亲释放的“烟幕弹”。

我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知道碗里有豆腐乳,老奶奶就不来了。我说不来就不来呗。母亲张张嘴,又合上了。过了一会儿说,你长大了就懂了。

如今,真的懂了。

帮助别人,不需要什么理由或大道理,是内心涌起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想法或愿望,就像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不着痕迹。否则,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和目的。

那时是不懂的,但我知道母亲是对的。当母亲说要我和她一起保守这个秘密时,我高兴地伸出小手指,钩住母亲的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说。

如今,老奶奶早已离开人世,永远不会知晓腐乳汁背后的秘密,但她一定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滋味,感受到了邻舍的脉脉温情和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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