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兰
“新鲜的腌制黄瓜,一块钱一斤。”走至西沙河桥头,被呼唤挽留的喇叭声声绊住了脚步。深秋的夜晚,凉风已穿透肌骨,晚课已下的节点,行人稀少,时间正慢慢滑入夜的深处。
说真的,他的一车黄瓜真不敢恭维,也确实只能如电喇叭标榜的,作为腌制之用:每一根,似乎都不是正常生长的模样。要么整体细瘦弯曲,要么头小尾大或头大尾小,粗细不均。好在新鲜二字名副其实。都不容易,这么晚了还在叫卖等待,既然已经走近,就随便买一些吧,炒着吃是一样的。于是挑拣,称称,扫码支付。
“漫漫人生路只为等你”,一个很有意蕴的微信名字,不由莞尔一笑,抬眼看一眼卖主:一袭披着的旧棉袄,年富力强,有老版电视剧《三国演义》张飞的影子,只是没有胡须。
“这微信名字好,有诗意。”衷心夸赞一声。卖主显然很开心,顺手从三轮车上又拿起两根不论大小长相的黄瓜,放进已称好的塑料袋内。
“谢谢您的鼓励,不怕您见笑,我今天写了《诗意的黄瓜》,我……我喜欢诗歌,写了有七百多首呢。”卖主无缘无故赠送两根黄瓜已经令人莫名其妙,这腼腆羞怯的解释更令人惊讶万分,真是想不到,这姿态、这状态,竟是一位诗人。
心下又不免暗自哂笑:谁说貌似张飞就不能写诗?谁知道真正的诗人应该长成什么模样,该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又是谁规定卖黄瓜的人不能写诗?
等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一句“厉害,厉害!真看不出来”的赞叹。这像什么话,自觉失言,赶快转移话题,“发表了没有?想过发表吗?”这问题更是自相矛盾又不相适宜。既然已经出口,就等他的回答吧,想必想法真实,他也未必真的怪罪。
“想着自费出本书呢,等资金宽余了。”他一手递给我塑料袋,一手不由自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祝福你心想事成哈,未来的诗人。”我衷心地献上祝福。
走在夜风里,心情莫名愉悦起来,没想到,今天竟遇见了一位“黄瓜诗人”!对了,诗人陆游也是个“黄瓜控”呢,写了不少黄瓜诗,一定也吃了不少黄瓜:“白苣黄瓜上市稀,盘中顿觉有光辉。”“黄瓜翠苣最相宜,上市登盘四月时。”“园丁傍架摘黄瓜,村女沿篱采碧花。”人人都在寻找心中的诗意和远方,没想到,诗意就长在这丑陋嫩绿的黄瓜里,升腾在寻常百姓家的烟火里。
诗意也长在草的碧青、鸡的喈鸣、兔子的洁白上。走在摇摇晃晃人间里的余秀华割草、喂鸡、养兔的时候,谁会想到她有饱受人群簇拥的这么一天?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的陈年喜把岩层一次次炸裂的时候,谁会想到他正借此把人生一次次重新组合,靠诗歌撑起生命的尊严?在诗人拉萨用写诗也做牛肉酱的手一次次拿起扫帚打扫地面的时候,谁会想到只有小学毕业的他会扫出一个个闪光的灵感,最终扫起一本本野生耀眼的诗集?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相信诗意的黄瓜也会遇到属于他的春天,因为心中有梦,所以暗里有光,遥遥无期那又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