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华
今年的冬天不算寒冷,大雪节气都过了,还没有看见一小片雪花飘落,无雪的冬天,没有冬天的样子。等待一场雪,是内心期盼的一件大事。
没有等来飘雪,却等来了一场冬雨,在一个周末的黄昏,小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是一个晚上。没有雷电,没有狂风,冬天的雨来得如此从容,来得如此自然,来得让人心生暖意。
冬雨连绵,夜雨潇潇,你站在阳台上,看雨水滴答滴答地滴下,滴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滴在不远处街道两旁霓虹灯的光影里,滴在夜行者撑起的黑色雨伞上。
你知道在这样的冬夜,适合在暖气很足的房间里泡上一杯清茶,静坐灯下,翻开古诗集,听窗外雨落成诗,与古人一起静静听雨。
冬夜听雨,没有冬夜听雪的浓浓诗意,晚明文人高濂在他的《山窗听雪敲竹》那篇文字中写道:“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逥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暗想金屋人欢,玉笙声,恐此非尔欢。”
冬夜听雪,最雅的声音是雪花洒落在竹林里的声音,寒冷的冬夜站在山间房舍的窗户下面,聆听雪洒在竹林里的声音,那声音淅淅沥沥,萧萧落下,连绵不断,瑟瑟有声。音韵是那样悠然,那样清雅,让人怦然心动。
让人怦然心动的还有雪夜独特的氛围,在漫天飞雪中,冬夜如此静谧,适合围炉夜话,围炉饮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但冬夜听雨也有冬夜听雨的味道,夜静静的,时徐时急的雨在窗外,或滴滴答答,或噼噼啪啪,不出门,便能辨出雨势的大小,那种时高时低、时响时沉的雨声,仿佛断弦之音,断处的空白,宛如中国画中的留白,让人遐想无穷。
这样的冬夜,最适合回忆的。一个人,静静地,听雨的旋律,默想过去的美好或忧伤,那些或悠远或短暂的往事,那些或亲切或陌生的面孔,全都在这一刻涌入脑海,挥之不去,他们隔着窗外厚厚的雨雾,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从懵懂到而立,从而立到知天命,匆匆时光让你在这个雨夜恍然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过一个转身,却已恍若隔世。
这样的冬夜,同样适合把雨读成一首首古诗。冬夜的雨时急时缓,急促时是洒脱,是急骤,是震撼,是淋漓;舒缓时,是柔美,是缓慢,是烟云,是细腻。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少年的心,总是放荡不羁的,年少的时候,不识愁滋味,听雨也要找一个浪漫的地方,选择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那时候是无忧无虑的,没有经历人生的风雨,心中有着豪情与壮志,就算忧愁,也只显得淡雅与悠然,也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水天辽阔、风急云低的江上雨天图,一只失群孤飞的大雁,如自己的影子出现。在人生的苍茫大地上常常东奔西走,四方漂流,一腔旅恨、万种离愁。
而今听雨,已是一位白发老人独自在僧庐下倾听着夜雨。处境之萧索,心境之凄凉,难以言语。壮年愁恨与少年欢乐,已如雨打风吹去。那点点滴滴的细雨滴落在暮年的目光里,木然无动于衷了。少年情怀的敏感与细腻,在饱尝风霜的人生之后,不知依然是否还纯真?一任阶前,这雨点滴到天明,我也无眠到天明。
冬夜听雨,观雨景如画,听雨落成诗,那雨中扯不断理还乱的种种人生况味,让人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