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025年04月25日
第A06版:牡丹园

一只猪崽

□刘正稳

那年春天,来印叔一边用脚踢着一只卧在地上的猪崽,一边对父亲说:“二哥,这个猪崽你养吧!一年多啦,别说长了,还往里抽巴嘞,我是养够啦!”二叔有点怨忿地说。猪崽被踢得直哼哼,委屈地缩成一团,那瘦弱的身子在尘土中瑟瑟发抖,脏兮兮的毛发凌乱不堪。父亲探腰伸手,一把攥住猪崽后腿,然后蹲下来,用另一只手在猪肚皮上挠了几下。猪崽由嗷嗷叫唤瞬时换成哼哼声,像是对父亲的搔挠感觉很是舒服,它那双小眼睛也渐渐透出一丝安心和惬意。

父亲一本正经地问来印叔:“真的,你不反悔,还用给你点钱吗?”“不用,我再养就可能会养死啦,你养得好你就养吧!真养大了,宰杀时给我块肉就行,赶紧弄走吧。”来印叔如释重负似地摆摆手,示意父亲快抱走。于是,父亲小心翼翼地把猪崽抱在怀里,那猪崽紧紧贴着父亲的胸口,仿佛找到了依靠,不再挣扎。父亲抱着它兴高采烈地回家了,一路上还不时轻声哄着猪崽,生怕它受了惊吓。

母亲见父亲抱来一头猪崽,连忙找出一根结实而又柔软的绳子。父亲三绕二结做好了拴猪套,老猪崽刚到新家,得拴些日子,等熟悉了才能撒开它。母亲望着一身豺毛、体态瘦小、还站立不稳的小黑猪,叹着气自言自语:“哎!一年多了,还这么点儿,能喂大吗?”然后给猪崽做了第一顿饭——一小碗黑面糊糊。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人吃糠咽菜都是常有的事,母亲竟然给它做了面食。母亲用手指试测了一下黑面糊糊的温度,倒进小瓦盆里,放到猪崽嘴边。猪崽闻了闻,用嘴头拱了几拱,才开始呱哒呱哒地吃起来。母亲见状,脸上露出笑容,看了看父亲,长出一口气说:“能养活,能养活!”

接下来的日子里,猪崽的伙食待遇和我一样,我吃啥它吃啥。在父母的精心照料下,猪崽的食量一天比一天增加,毛儿渐渐光亮起来,每天一听见瓦盆儿有动静,就哼哼着跑过去,在父亲两腿间蹭来蹭去,这时,父亲便蹲下来,摁摁猪背,给它挠挠痒痒。

一天,父亲发现猪崽无精打采地躺在角落里,连最爱吃的食都不碰。父亲急得满头大汗,四处打听治疗方法。他从邻居家借来一本破旧的兽医书,一页页翻看,对照着猪崽的症状,小心翼翼地给它喂药。那几天,父亲总是守在猪崽身边,一会儿摸摸它的额头,一会儿看看它的眼屎,生怕病情加重。直到猪崽渐渐恢复了活力,父亲才松了口气,那满脸的疲惫也化作了欣慰的笑容。

猪崽的食量逐渐增大,食物也不在乎粗细啦。花生壳、花生秧晒干磨成粉,棉花叶、梧桐叶晒干后锤碎,残渣剩饭、泔水……猪儿也不挑不捡,吃得喜天欢地。半年过去,小猪长成了半大猪,有近三百斤。父亲说,这猪腿长背宽,还能长,要多养些日子。

有时我放学后,见母亲还没做好饭,在等饭的空当,我也会跑到猪儿身边。猪儿见我过来,就跟见到好朋友一样,煽乎着大耳朵躺在我面前,让我给它挠痒痒。

喂了一年半的时候,父亲经过充分估摸,决定把这头猪卖掉。上秤一称,四百多斤,可把父亲喜坏了,一村里很少有能养这么重的大肥猪的。临装上车时,母亲用勺子在猪耳朵上挖了几下,念叨着:“猪儿猪儿你莫怪,今天走了明天来……”猪儿运走好远,母亲还杵在那儿,怔怔地站在门口,勺子在母亲手里耷拉着;父亲抽着烟卷,烟雾在他那苍老的脸庞久久萦绕。

那一刻,我觉得父母对待这头猪,比对我还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