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若松

一

“错过了武汉的樱花，还有菏泽的牡丹花！”

这个春天，对36岁的王金金来说，过得格外特别。作为山东第九批支援湖北医疗队队员的她，正月初八出征时尚值寒冬，万物凋零，而归来已是春光烂漫。在与新冠病毒生死搏杀中，不知不觉度过了39天，忘却了病房外的季节变换。

“有人问我在湖北有没有感到遗憾的事情。”王金金笑着说，如果说有的话，就是当时没能欣赏到武汉的樱花。但乘着春风回到家乡，最惦念的还有牡丹，因此她不假思索回答的就是开头那句话。

在湖北黄冈武穴市人民医院“战疫”的日日夜夜，她和队友们时时被激励、被感动着。离别的时刻，更是让她终生难忘。隆重热烈送别英雄的场面，武穴人给了他们最高级别的礼遇。

“这是我们从未见过、从未亲身经历的大场面，幸福感油然而生，自豪感渗进每一根发丝……我哭了，哭得很痛快。突然间为自己是一名护士感到无上光荣，能为人民做点事情，感到此生没有虚度！”她深情地说。

同样暖心的场景发生在3月21日的武汉天河机场。当她和圆满完成任务的队友登上飞机，即将踏上归程时，猛然看到窗外有人打出的标语，让他们再次泪流满面：

“樱花感谢牡丹花！再见英雄，此情难忘！”

二

白衣执甲去，春风作伴归。

英雄归来，牡丹盛开，家乡人民同样以最高礼遇迎接英雄凯旋，满城浓郁的牡丹花香，让他们深深陶醉。

此时王金金他们才知道，家乡的牡丹景区已向全国医务工作者张开热情的怀抱，全部向他们免票开放。有关部门还专门向全市67名援鄂医务人员及家人赠送了门票，诚邀他们在明媚的春光里陪伴家人，漫步牡丹花海，享受花香间的轻松惬意。

这里是菏泽，一个因境内古水而得名的地方，也是一个因牡丹种植历史悠久、产业兴旺，而渐被世人所认识的地方。

人们或许从未想过，在这块土地上芬芳了千百年的牡丹，这个春天会以这种方式绽放。

云聚集、广传播、花开满屏、云赏牡丹，一年一度的牡丹盛会，登上网络“热搜”。连阡接陌的万亩牡丹被搬上直播平台，各色品种亮相“云”端，“游客”在屏幕前“沉醉花海”；从市委书记、市长，到部长、局长、县长秒变“主播”，向网友推荐牡丹，为特色产品代言。当地人的朋友圈里，“晒”满了牡丹娇艳的花朵……

因为疫情防控，往年花如海、人如潮的各大观赏园区，如今游客少了许多，但国色天香的牡丹依然恣意怒放。虽有不能现场观赏的缺憾，但云赏花、线上办节办会的形式，让举办了29个年头的牡丹文化旅游节和第2届世界牡丹大会显得更加“别致”。

这是这座城市最美丽最醇香的季节，街头巷尾，园区田野，盛开的牡丹成了动人的风景。因为寄托了人们“牡丹盛开迎勇士”的寓意，这场繁盛的花事也因此有着别样的感动。

三

其实在菏泽，牡丹一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相比于别处出身皇家宫廷、王侯园林的雍容华贵、富丽堂皇，在这里，它原本就是一种“庄稼”。不是一棵棵养在花盆里，一丛丛栽在花园里，而是种在辽阔的田野上，千亩万亩，成方连片，万紫千红，蔚为壮观。

牡丹原产于中国。它并非天生丽质，而是出身贫寒，穷乡僻壤、荒原山间的野生牡丹花朵本就其貌不扬，没有多少观赏价值。之所以引起世人关注并引种在农田里，首先是其具有很高的药用功效：牡丹根皮在中药中被称为丹皮，有清热、活血、化瘀等功效，而其中公认的上品被称为“曹丹”，“曹州丹皮”之意。菏泽古称即为曹州。

所以，牡丹最初在菏泽落地生根，除在少数官宦富贵人家庭院用来观赏，更多的是被农民当做了赖以生存、养家糊口的庄稼，是类似棉花、油料、烟草的经济作物。加上气候、土壤极其适宜，因此才有了如此强盛的生命力。

了解菏泽的人都知道，在菏泽看牡丹，最好的去处不是景区，不是公园，而是大田！谷雨前后，暮春既至，城内自然处处牡丹飘香，但令人惊叹的还是城外广袤的田园。看吧，平坦宽阔的田地里，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牡丹争奇斗艳，个个花形硕大，芳香四溢，真像春天打翻了调色板，浓墨重彩地涂抹在天地之间，处处是花的世界、花的海洋，成了春日最壮美的风景，也是菏泽独有的奇观！

说起菏泽牡丹的栽培历史，确切的记载是始于隋，兴于唐宋，盛于明清，至今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从最初的中药材种植，到观赏、销售，再到如今形成食品、化妆品、茶、油料等产业链条，跨越千年，牡丹实现了华美蝶变。目前菏泽牡丹种植面积达48.6万亩，有九大色系、十大花型、1200多个品种，已是世界上最大的牡丹繁育、科研、观赏基地，当之无愧的“中国牡丹之都”。

四

菏泽人爱牡丹，爱得深情、痴迷。

牡丹无疑是美丽的，花大、色艳、型美、香浓。审视它，端详它，凝望它，欣赏它，总让人感慨世间怎么还有这般的奇物，恍惚间怀疑它的真假。花团锦簇，色彩艳丽，形大如盘，芳香四溢，难怪古人慨叹：“春来谁做韶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

看似富贵娇媚的牡丹品格其实是坚毅的。正如歌里唱道：“有人说你富贵，哪知道你曾历尽贫寒”。一棵普通的牡丹，从种子播种到开花，要经过六七年时间。和“香自苦寒来”的梅花相比，牡丹也需经历三十天左右零度以下的低温，花才能开好，正所谓“牡丹不冻花不开”。它每次热烈盛开，其实都经过了漫长而又寒冷的忍耐。

牡丹最让人佩服的，还有它“舍命不舍花”的刚正与奉献。一旦开花，养分就会全部耗在花上，为了开放竭尽全力，哪怕整个植株萎缩，也要让花开到极致。“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只有牡丹才会如此吧。

国色天香的牡丹，更有虚怀若谷的谦和气度。在春天的花中，牡丹开得并不早，菏泽的牡丹基本上都开在谷雨前后。等杏花、桃花、梨花都开过了，牡丹才无声怒放，不与百花争春。但在百花之中，它总领群芳。

菏泽人钟爱牡丹，因而对牡丹倾注了更大的真情。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穷尽一生，像呵护孩子一样培育着它。因此，菏泽牡丹有世界上最多的花色品种，而且几乎每年都有新的品种出现。

一位叫孙景玉的老花农，一辈子蹲在田里侍弄牡丹、研究牡丹，爱花如子，一生共培育出600多个牡丹品种，获得国家有关部门正式命名的就有100多个，约占中国牡丹品种总数的10%。而今，老人虽然过世，但其儿子、孙辈仍在接力传承。

如今，菏泽除了传统牡丹，还有搭乘“神舟三号”进行太空育种实验扎根于此的世界首批“太空牡丹”；通过嫁接技术培育出的什锦牡丹、独干牡丹，一棵“牡丹树”上可开出十余种不同的花朵；打破仅能一年一季观赏的“铁律”，培育出一年四季随时盛开的催花牡丹、案头牡丹……

相对于观赏，菏泽人作为经济作物培育牡丹的“初心”，在当代实现了新的突破。由一株庄稼起步，从历史深处一路走来，如今的牡丹浑身是宝，成就了巨大的“美丽产业”，逐步向食品、化妆品、医药、文化创意等多个领域延伸，产业链条不断拉长。牡丹食品、牡丹籽油、牡丹茶、牡丹化妆品、牡丹日化品、牡丹生物医药类产品等等，已有120多种。

菏泽，正将一朵牡丹花做成一项前所未有的大产业。

牡丹籽油的发现，更像是一段惊人的传奇！一个农民一生对牡丹的执着探究，在一次偶然“以身试毒”中得以迸发。

赵孝庆，生于菏泽的一个牡丹世家。侍弄了一辈子牡丹的他，时常手托形如黑色大豆的牡丹籽沉思：除了育苗，它还有什么作用？能不能像大豆一样榨出有益于人类的食用油来？在这种想法的驱动下，他开始自己试吃牡丹籽油。一段时间下来，身体未出现任何异常反应，反而感觉状态更好了。随后，他把压榨牡丹籽油送到中国林业科学院，让专家帮助分析鉴定。结果显示，这种以牡丹籽仁为原料，经压榨、精制等工艺而成的金黄色透明油状液体，不饱和脂肪酸含量竟然高达92%以上，其中α-亚麻酸超40%，多项指标超过被称为“液体黄金”的橄榄油。化验人员惊叹:“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食用油!”

由此，牡丹籽油进入人们的视野。2011年4月，国家卫生部发布公告：批准牡丹籽油作为新资源食品，这标志着他10多年间的研究尘埃落定。牡丹籽油独特的生物活性和生理功效，也被国际医学界营养学界所认可。

赵孝庆，从此被称为“世界牡丹油之父”。

五

一朵花激活了一座城，一座城滋养了一朵花。就像樱花早已成了武汉的象征，菏泽则把牡丹深深地刻在骨子里。

别时正寒冬，归来春意浓。如今，逆行勇士回家，满城依然繁华，一场牡丹的盛宴正在这块土地上上演。

“终于到家了！可说实话，直到今天，我还没顾得上专门去看牡丹。医院领导让再多休息几天，但我和一起援鄂的同事提前三天就上班了。”作为菏泽市第二人民医院呼吸外科的主管护士，王金金心里牵挂的还是病人。

“现在牡丹花期未过，我一定会去看的！”王金金说，“我也在菏泽备下酒菜，诚心邀请湖北——我第二故乡的亲人前来做客、赏牡丹！”

但这个庚子之春，注定因这场疫情而格外悲壮。另一个菏泽的女儿却永远倒在了春天里，再也不能回来。

张静静，山东省首批支援湖北医疗队队员，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呼吸科主管护师。她见证了湖北疫情肆虐的冬天，却再也无法兑现重回黄冈感受春暖花开的诺言。

4月5日7时，在解除隔离即将与亲人团聚时，她突发心脏骤停，经全力抢救无效，于4月6日18时58分去世，生命定格在33岁。

家乡菏泽盛开的牡丹，没有等来这个优秀的女儿。

“愿以吾辈之青春，守护盛世之中华。”这是张静静的座右铭。她的性格，像极了家乡美丽而坚毅的牡丹。

1月25日农历大年初一，尽管丈夫还在非洲塞拉利昂参加援非项目，她还是毅然写下“请战书”，慷慨赴国难。1月26日深夜2点半，她随山东医疗队抵达武汉，随后被分配在黄冈市，进驻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

在一线奋战的日日夜夜，张静静和同事克服了重重难以想象的困难，倾尽所能为患者着想，始终不曾懈怠。这期间她还萌生了入党的想法，并愈加坚定。在入党志愿书里，她慨然写道：“为了医务工作者的荣誉，我愿做一名抗击新冠肺炎战场上的勇士。”

疫情慢慢好转。2月4日，张静静在一线坚守的第11天，好消息终于传来，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首例新冠肺炎患者治愈出院。在手记中，她记录下那一刻激动难忍的泪水：“和年幼的孩子分离，我没哭；没能陪父母吃上团圆饭，我没哭；战场上累到颈椎病复发，我没哭；条件艰苦，没桌子用手端着吃饭，我没哭；一早晨抽30个患者的血，我没哭；为卧床的患者翻身换纸尿裤，我没哭；一天下来，脸上被口罩勒出压痕、压疮，我没哭；从隔离病房出来，全身衣服湿透，往下滴水，我没哭……但是当被患者集体点赞，当患者竖起大拇指的那一刻，原谅我没忍住，泪流满面；当看到患者治愈出院，与我们挥手告别，原谅我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这就是菏泽的女儿！一朵坚强而又柔情的牡丹花！

3月21日，张静静和同事终于踏上归途。此时，黄冈新冠肺炎患者清零，这名白衣战士真正凯旋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临近家门的那一刻，她却倒下了。

4月27日，张静静的遗体在济南火化。根据亲属意愿，未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未开追悼会。

她在春天里静静地走了，家乡人民不会忘记她！就在牡丹盛开的时节，不少人默然伫立在圣洁的白牡丹丛前，深情地祭奠她、怀念她！

相信家乡的牡丹，每年都会为她盛开。也愿每年的这个季节，她的英魂能回家乡看牡丹。而美丽的她，永远笑在花丛中。

真情的牡丹，爱在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