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先莉

傍晚下班回来的路上，看到不少人在路边摆摊，有卖葱油饼的，有卖肉夹馍的，有卖青菜的……其中一人卖的是青青的莲蓬。它们几个一堆被整齐地摆在一张布上，一个个莲蓬如同一张张仰望的脸。那么多的莲子，在莲蓬的怀里，如同一只只眼睛盯着我，楚楚可怜。我的双脚立刻定住了，仿佛被莲蓬施了魔法。我蹲下来，近距离地与莲蓬对视。

我问摆摊的中年男人：“怎么卖？”

他答：“十元三个。”

他的声音是我熟悉的乡音，让我感觉亲切。

我又问：“这些莲子是哪里来的呀？”

他说：“湖北洪湖。”我便二话不说，扫码付了十元，挑了三个莲蓬跟我回家。一路心情愉悦，仿佛带着三个儿时的伙伴回家。

这三个莲蓬如时光穿梭机，把我送到年少的岁月。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故乡。夏日炎炎的午后，村子里人们都在家中歇凉，我却躲在屋后的藕坑深处。家乡人种荷是为着冬天吃莲藕，并非为赏花，所以荷塘被家乡人称为“藕坑”。

我头顶如伞盖的荷叶，呼吸清幽馥郁的荷花香，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摘一个青青的莲蓬，把莲子从房子里取出来，剥掉表面的绿皮，露出晶莹如玉的莲子，丢进口里，牙齿轻咬，顿时清甜的滋味如蜜在唇舌间绽放。我如同饿牢里放出来的人，迅速地将一个莲蓬消灭，再去寻找另一个。

那时，泡在藕坑中的可不止我一个，我和另外几个小伙伴就像打游击战的小兵，为了避免大人的责骂，保持着严格的纪律，一言不发，在各自的水域里摘吃莲蓬。

小心翼翼的我们，不伤害一柄荷叶，不折一朵荷花，只为了它们多结莲蓬。躲在藕坑里吃饱的我们，纷纷上岸，一个个如同落汤鸡一样，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跑到无人的禾场上去晒太阳。偶尔，见蚂蝗吸附在谁的腿上，女生就会尖叫出声，男生便用力扯下蚂蝗来，丢在地上。等我们的衣服晒干了，蚂蝗也让太阳晒死了。

那时的夏天，蝉们把田野当成了音乐厅，一天到晚地欢唱，在这高亢激越的歌声里，故乡的藕坑如同遥远的梦乡般优美迷人。那时光，缓慢而甜美，因了那似乎吃不完的莲蓬。

电话突然响了，把我从旧时光里拉回来。听了一个与莲蓬无关的电话，我开始剥开买回来的莲蓬，它们的外形和记忆中的莲蓬一样，但是，吃在嘴里，却没有一点甜味，有的还苦，也没有汁水。我把莲蓬图发在同学群里，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大家纷纷发言。

一人说：“只能尝一下，都老了，苦。”

另一人说：“想吃回老家，又嫩又甜。”

还有人说：“盘子大，扁一些的，又甜又嫩又多汁。”

最后，我们的讨论达成一致，那就是莲蓬离开故乡就不甜了。我由此想到一副对联：“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苦的就是莲子心。我将一个莲子一分两半，看到里面一粒微缩的荷叶胚胎，已是绿茵茵。

再娇嫩的莲蓬，离开“藕坑”到远方，它的心就由甜变苦；再稚嫩的人，离开家乡，也就学会了吃苦。

我慢慢地吃完三个莲蓬，仿佛咀嚼岁月的滋味。虽然不是从前的味道，但它们的一片苦心，是一味良药，可下火，可清心，提醒我要珍惜生活中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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