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伟建
我每天晨跑都会到东环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里的一大片农田,为数不多的地处城边的一片农田。它跟东环城路和一些高楼大厦比邻而居,春种秋收,冬种夏收,一年四季,像农人一样总是不闲着。
我喜欢在光与影的交换处深入旷野,于四季的每个清晨中,伴万物苏醒。
地块都不大,地边挨挨挤挤,主人都来自一个叫任庄的城中村,时常见他们骑自行车或电动车来干农活。每次跑步到那里,大汗淋漓时,我总爱在地头上坐会儿,想一些事、一些人,休息一下。起身时,顶多带走几根草屑。我喜欢坐在黄土地上的感觉,喜欢让田野里的风将我的汗渍吹干,我喜欢看他们低头干活的样子,喜欢他们对待土地的那种虔诚态度。
环城路边紧挨人行道的荒置部分也让他们开垦出来了,这里一小块,那里一小块,用他们自己认得的方式隔开,种些辣椒、茄子、豆角之类的应季蔬菜,或棉花、地瓜、绿豆、谷子、高粱、芝麻之类的作物。
小满过后,日渐炎热,小麦一天一个样,逐渐发黄成熟。主人便常常来地里查看,见我在地头上坐着,有时会打个招呼,跟我聊些住哪里、干啥工作之类的话题。一来二去,我跟一个老头熟了起来。老头看样子有七十多岁,烟瘾很大,身体硬朗,每次见他手里总是拿着烟,烟不好,味道呛人。
老头说,现在村里很少有人种地了,有地的多数都承包了出去,他没外包,一直自己种着,不为别的,只为干点农活,锻炼身体。收麦时,他连收割机都不用,还是用手收割,他边说边用手指给我看他家的地块。我看了看老头,对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我在地头上坐着,吹着来自远方的风,闻着飘荡在空气中的麦气,听着空中传来的布谷鸟的鸣叫,我用手抚摸着那些锋利的长长的麦芒,让那些麦芒舔舐我的手臂,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在农村生活与劳作的岁月,感觉这地块就是我家的责任田,小麦快要收割了,我心里的激动和兴奋难以抑制。我有些摩拳擦掌的冲动,我也想将镰刀磨得锋利无比,像个战士一样冲进地里,去将那些麦子放倒,然后装车、轧场、丰收,一环接一环,用汗水让这些小麦颗粒归仓。
那些庄稼,自从播种下去,我就开始关注它们的成长与变化。我会为一株株刚冒出的庄稼嫩叶而心颤,为一颗颗摇曳在风中饱满的穗头而欣喜。
我看见一些小地块的人家用镰刀躬身收割麦子,那情景很像当年我在自家责任田里收割庄稼。我置身于无数麦穗汇成的无边的麦浪之间,置身于充盈天地的麦气之间,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麦气,只感觉那是一种大地分娩的气息,是来自成熟的母性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这气息那样霸气。那种面朝黄土、土里刨食、抢种抢收、汗流浃背与疲惫不堪的经历我曾经那样刻骨铭心。
与城区不同,这块土地不曾被染指和修饰过,仍保留着造物主最初的质地和品性。田野里,除了庄稼就是野草乱花,一阵风、一阵雨、一抹斜阳、一声鸟啼,年复一年,经年不息。
我坐在地头上,任凭一拨又一拨的风,将我吹老,又将万物一一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