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4月17日
第A10版:牡丹园

Zhenqingyizhan 真情驿站

落红满径

□刘紫苜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还乡,还乡?可潜意识里只有回到那栋老屋才叫还乡啊。从那平坦的大马路经过,老屋的门丝毫不起眼,尤其邻居沿街建成了气派的洋楼,那在农村象征着某种面子的银色铁门也有些暗淡了。

推开锈迹斑驳的铁门,骤然沉重的胸腔内,波澜汹涌的血脉里流淌着我记忆的大部分。这老屋,唉!

我一直觉得我家是豪宅,因为小小的我眼中偌大的院子,被父母规划成了大门正对的迎门墙半圆花园,东侧厨房南墙方形花园,西墙脚下的长形花园,满满当当。可我偶尔觉得我家也不富裕,因为脚下是一块块红砖,爸妈犹豫了好几年,最终也没舍得给这院子铺上干净平坦的水泥……这可苦了我,每当寒冬告别,砖缝里的泥土解了冻,“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我的专属“任务”就来了,赶在草开花落种前就要拿起铲子逐个砖缝除草(可是每年他们都如约而至从未缺席),顺便铲除砖上被来来往往的脚踩实的土。一共多少砖来着?我记得小时候的我数过,可具体数字早就随斩断的草消失了。

后来我稍微长大了点,就搬到了西墙花园旁边的房间,房间大大的窗正对着花园里簇拥着的夜来香。邓丽君唱“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细唱,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当时我不理解这种植物,我白日花园巡逻,她不给半分情面,紧闭心房,天黑夜寒之时她孤芳自赏自怜自爱,你是期待刚分房睡的我能守着窗儿闻阵阵芬芳,侧目你迎着寒露娇柔绽放的美丽吗?可你失算了啊,我紧闭着眼睛,生怕“美女蛇”呼我姓名,墙角窸窸窣窣的声音都让我冒冷汗呢!

西墙花园除了有不解我风情的夜来香,还有产量极低的草莓。妈妈不知从哪弄来的几株草莓,种下后喂饱了水,矮矮的贴着地面生长,叶子嫩绿地闪着水光,四五月就从叶子丛里露出了小小的花,父母大概怕不懂事的我把花摘掉,教育我说现在开多少花,就会结多少草莓,于是我对这几株能结果的花格外爱惜,连浇水时都小心翼翼,后来那花也零零星星落了一些,我遗憾得捶胸顿足,再往后出现了玻璃球般小小的果子,青白色布满了小小的刺,然而最先泛出红色的只有两颗,我总盼着太阳快些东升西落,果子可以大一些、红一些、多一些。那段时间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趴在花园旁边等着,用一个儿童最大的耐性。总算有一天爸爸说:明天早上你就可以把那个大的摘了吃了!翌日一早我迫不及待起床奔过去,你可知道那时什么样的家庭可以吃到草莓啊!铺不起水泥地的我家怎么会买草莓当零食,我心心念念它的甜美,甚至想好了那一颗我一定要爱惜着吃,万万不可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般。可是天下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不光有小孩子,还有整日盘旋在院子里,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令人讨厌的丑麻雀……那颗我眼中仙丹一样的草莓,竟被麻雀抢了先,我怔怔地看着那缺了口的可爱草莓,爸妈对于安慰我似乎也词穷了“呃,没事没事,把鸟啄过的地方抠掉还能吃……”与麻雀共享的第一颗草莓啊,还算香甜。整个初夏,我都在与麻雀们斗智斗勇,偶尔捡漏能吃上一颗完整的果子,可总是遗憾不能大快朵颐。

后来西墙花园里多了新的成员——两株柿子树,成熟的柿子涩,可麻雀不怕,挑衅一样每日寻找最红的柿子啄几口。父母就尽快摘下来和苹果一起放在箱子里,冬日也没能观赏“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热烈。这样一想,除了西墙花园,东墙那方土地也种着我喜欢的果树,沿着矮矮的墙,爸爸架起了葡萄藤,春天开花,八月结果,一串串紫得发黑的葡萄,看着就会流口水。葡萄藤下是一棵石榴树,榴花似火,中秋时节便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石榴都涨破肚子,炫富一般闪着紫红色玛瑙石的光。院子当中有一棵枣树,比我年纪大,初秋时满枝丫挂着点了红斑的枣。被枣压低的树枝,小小的我跳起来就能摘到。八月十五我不爱月饼,只期待院子里下一场“枣雨”——爸爸爬上树摇树枝,妈妈和我在树下被枣砸了脑袋也笑得很大声,那笑容也被岁月吹起了淡淡涟漪。

提到那棵石榴树,还有一个讨厌的角色。家里有一条狗,未曾拥有过姓名,中型大小,黄色的毛发,俗称中华田园犬。脾气暴躁足够达到“柴门闻犬吠”的意境,思来想去只有石榴树旁边有它的安身立命之处,铁链让它的活动范围限制于一隅,于是它有生之年最大的乐趣就是折腾我心爱的石榴树。于是石榴树逐年衰弱,我也越发讨厌那只老狗。可是我某日放学回家,不见它疯了一般拖着铁链扑过来迎接,才听闻它已经去了汪星球。明明讨厌它来着,哭红的眼睛好像看到它在门口蹲着等我放学,缠着我陪它玩一会,也好像感受到它近乎狂躁的吠声,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那时竟觉得似乎讨厌它才能对得起我的石榴树,可稚嫩的我怎么能找到对事物喜恶的平衡点?

那条狗走后,我似乎长大了,父母外出务工,三年级的我放学回家守着安静的院落,可能那时陪着我的有夜来香的低语,有虞美人的高歌,有银杏叶飘落的叹息,有玫瑰花温柔的呼唤,也有兰花轻柔的合唱。可是我眼泪落下的声音太大,那声音告诉我爸妈在的地方才是家啊。

初中我去了一所寄宿学校,高中如愿考上一中,但回老屋的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短到即使我有足够好的记忆力,也想不起之后在老屋发生了什么。我越来越忙,越来越忙,忙到即使爸妈总会提起老屋的事,我也无暇顾及。

童年我在院子里捡拾各种植物的叶子和花,用好多天时间做成标本,仔仔细细地贴在我最爱的本子上;我会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等一颗草莓成熟;会用一整个下午蹲着不动看仙人掌喇叭样的花苞一瓣瓣绽开;会吃完早餐就跟着蚂蚁们搬家,确保它们的安全;我也试过鲁迅先生的方法去捕捉我讨厌的麻雀,却没成功;其实我也很爱满墙的爬山虎……可我似乎再也没有了等待一朵花开的耐心,我做标本的本子也不见了踪影,那条未受我善待的狗走了,枣树被砍去了,没有七里的七里庄好像也要搬迁了……这一切我都没忍心去看最后一面,只装作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妈妈拍的照片。

听说那棵年年结一堆果子,茂盛到爬上屋顶的枸杞树毫无征兆的,在搬家那年春天就再也没发芽。父母在不远游,却无处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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