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厚珉
父亲,耄耋之年,种田老把式,现已为数不多。父亲这一代人,对土地的感情,当下青年不解。
农谚,父亲恪守的信条,尤其麦谚,都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麦谚,贯穿麦子从种到收,也贯穿父亲一年一岁。
遵循亘古不变的天文历法,父亲吟着时令谚语,坚定地走在属于自己的麦季,萌发、出苗、生根、长叶、拔节、抽穗、开花、结实,父亲勤于稼穑,守着法则,顺应时节更迭、呵护麦子繁衍,诠释对大地的挚爱、对自然的敬畏,继而形成自己的图腾。
作为五谷之首,麦子并不娇贵,平素得如白丁父亲,殷实得像庄稼汉子。
如此这般,麦子完全生长在父亲的农谚里,被熟稔成日常琐事。“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父亲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农谚,沿用古老、传统、神奇的历法,把一年的夙愿,播种成为自己的人生。父亲说,遵时令根植,麦顺应天意,“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冬前壮苗,可经得起冬冷、春寒的考验。
之后的日子,父亲饶有兴趣地掐算“心思”。“早麦五,晚麦十,麦出七日正当时。”芽苗破土,希望生发;“七日露尖,八日见行。”麦地葱绿成行,煞是喜人。此时此刻,父亲爱在麦的地头转悠,像欣赏自己的作品,把“绿色诗行”读了一遍又一遍。
“腊月大雪半尺厚,麦子还嫌‘被’不够。”“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隆冬,父亲期盼沃野银装素裹,小麦尽情吸收天地精华,孕育夏季丰收,祈福日子丰饶。起初,我些许懵懂,父亲引用《齐民要术》所言:“冬雪止,以物轧麦,掩其雪……则立春保泽,冻虫。”原来是瑞雪覆盖,可为小麦保温,防止病虫侵害,为夏季丰收奠定基础。
“春分麦起身,肥水要紧跟。”一场春雨一场暖,春雨过后忙耕田。匍地的麦苗起身站立,进入生长关键期。赶上旱情,父亲昼夜劳顿,为麦田灌溉,遍野随之葱郁。
“寸麦不怕尺水,尺麦但怕寸水。”父亲常怀远虑、居安思危。说,春雨贵如油,但也要适时适量,否则影响小麦生长。
“小麦正月怕暖,二月怕寒,三月怕霜,四月怕风,五月怕雨。”父亲尤其深谙此谚,静观气象变幻,掌握麦地墒情,做到心中有数。
“吹火风,小麦空。”小麦耐旱,若燥风久拂,定受伤害,出现青秆早衰,抑或籽粒干瘪。此前此后,父亲最为牵挂,看风向测风量,时庆幸时感伤。
“麦收青梢,不收花腰。”父亲说,麦穗颖壳尚微绿,麦粒已变硬,此腊熟期为“青梢”;麦穗出现炸芒、爆粒,谓之“花腰”。此时小麦干黄,收割易折穗,造成减产。父亲说,不跟农谚走,劳来无功,最是悲催。
“小满割不得,芒种割不及。”“麦熟一晌,蚕老一时。”“麦子上了黄,不能地里放。”“麦收九成熟,不收十成落。”“麦收要好,开镰要早。”“麦上场,快快扬。”“快割快打,麦粒不撒。”……从过去的镰割、打捆、车拉、晾晒、上垛、碾压、扬场、储藏,到如今的一机收获、一朝售罄,光阴荏苒、时代迁变,而父亲对麦谚的认知,却不曾改变,依然唠叨得声情并茂、积囤丰盈、家境殷实。
麦谚,天地语言,农事真谛,永远属于时代、属于农人、属于父亲、属于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