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5月23日
第A6版:文学副刊

我 家 堂 屋

李长江

《孟子》中有云:“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其语气恢宏阔达,其内涵高山仰止,令我肃然起敬而又自惭形秽,尤其看到自家在遮风挡雨纳凉御寒方面猛差一筹的堂屋。

我家堂屋,始建于26年前。彼时,我家院落原是一块六分大小的良田,种植一些瓜果谷物,并且因与村落相隔一条浅浅的河沟而罕至。万不料竟然成了我大半辈子生养之地栖身之所!

我和妻子结婚生子后,父亲就想方设法借钱筹资给我们新盖了这所堂屋。彼时,家里穷,父亲没钱给我们买新物件儿,但凡能凑合用得上的就节俭不买新的。父亲把在别村继承应得的一座老屋拆了,构建老屋的砖瓦坯梁廪椽一并拉来,大都用在我堂屋上。值得炫耀的是,梁,是榆木料的,双梁起架(大梁上立两支柱后再有一横梁,横梁两端架二廪,横梁中间立柱撑脊廪,形似“立”字)。父亲说,是我爷爷的爷爷建房使用的,至少有150多年历史,如今默默无闻支撑着椽廪砖瓦,为我家人遮风挡雨、防暑御寒,并呵护我家人的生命安全。有时,看到幢幢高楼大厦在眼前拔地而起,一想到我堂屋也会被无形时代车轮和有形机械车轮碾压倾倒,那伴我大半生的榆梁将无用武之地,暴晒其在烈日之下,裸淋其在暴雨之中,让木耳滋生其裂缝之处,让蚁虫洞穴其罅隙之内,便不由得五味杂陈,感慨系之。

与榆梁拥有同样厚重历史的是木门。这两扇门原是一个村子一扇古寨门,木料厚实,铆钉大沉。父亲让木匠锯开修整涂漆,安装在我家门墩上,安全牢固。有时,儿子以门当黑板写画些字数,痕迹久置;有时,儿子转动门板让不蠹户枢产生即逝的声响。平淡生活中人为多了些色彩乐音。

目明耳聪的客人,倘若登临寒舍,推开大门,涉足室内,捡一相对干净地方立定。抬二目细瞧墙壁:黄白杂糅颜色,凹凸不平,因龟裂而绘制不同国家不同地域的地图。一孔手指肚大小的窟窿,容得蟋蟀姐妹们自由出入,窸窸窣窣,是它们在击掌为客而歌?

屋内明间陈设简略。桌几各列其位,八仙桌上摆放茶壶茶缸桌旁安凳以待客;条几放置供品来敬神。明间西侧是组合家具,家具是妻子陪送的嫁妆。几近三十年岁月腐蚀,漆料脱落,锁毁栓亡,宛如九旬老妪的牙床,可敬可怜。家具下土台高筑,鼠族存焉,鼠爹率妻子来此绝境,享我谷米,怡然自乐。充警察之职的倦怠猫,整日蜷缩而眠,将鼠来鼠往置若罔闻。倒是身高爪大的狗义愤填膺心怀正义,不见鼠则已,见则怒火中烧,以爪刨,以头抢地耳,家具下狼藉之状不可言表。至此,妻子怨声载道归结于穷。

明间往东偌大面积置一铁防震床:横两米三七,纵两米一七。床面距地41厘米,顶距床面190厘米。床腿至顶由四根直径为7厘米的O型钢管支撑。床顶7根槽钢均衡排列,其上覆以竹胶板,可抗八级地震而安然无恙,即使有百斤白金陨石穿云层洞房顶直击我为目标,亦可高枕无忧。在该防震床入职以前,屋顶掉土落瓦,都让我夙夜忧叹,彻夜不寐,惶惶不可终日。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此言,此境于我不当。

我栖息防震床上,倘若无事,床上一坐,枕头抽书一本,随意翻阅。天气晴朗,日月偕同清风透窗而入,气息里蕴含淡淡的芳香。这芳香源于书卷里的墨迹,或是源于家人朗朗笑声,或是老屋经年累月的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