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14日
第A5版:文学副刊

思念一棵树

黄廷付

人到中年后,我时常会思念一棵树,确切地说是一棵樱桃树。

母亲说,那棵树是父亲当兵转业时,路过烟台城买的。这样算起来,那棵树的年龄比我都大。

历经四十余年风雨的洗礼,那棵树除了根部有些粗壮外,并没有呈现出参天大树的架势,但它伸出的枝丫已覆盖了西厢房的窗户,春风吹过,枝桠乱颤,鼓起的花苞便踏着欢快的节奏,尽情舞蹈,摇曳生姿。

曾经,那棵樱桃树是村里唯一的一棵。阳春三月,老屋的房顶上,时常聚集着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院墙外,村里的小伙伴们也像小鸟一样,望着枝头,不停地窃窃私语,吞咽着口水。我每天一放下书包,就拿着竹竿,驱赶那些偷嘴的小鸟。每次当我把那些鲜红欲滴的果实,分给小伙伴们时,笑声便沿着院墙飞出很远。那些场景一直储存在我童年的回忆里。

有一年春天,奶奶对父亲说:“都说樱桃树根有狗头那么大时,就不是好事了,还是砍了吧!”我一听樱桃树要被砍掉,大声地哭着,飞快地跑到院子里,嚷着要保护那棵树。从那天起,我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上学,就拿了一个凳子,坐在树旁,从早到晚不离身地守护着它。那时候我还一度认为奶奶是老巫婆变的,好长时间都不肯再叫她奶奶。父亲终究没舍得砍掉它,他对奶奶说:“那些都是迷信,不能相信。咱这穷乡僻壤也没啥果树,留着这棵树,孩子们也能多个念想。”奶奶摇着头,“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啊,你就由着孩子啊?”

我十八岁那年的三月,父亲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撕心裂肺地哭过之后,突然想起奶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于是,那棵树就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我立刻跑到堂屋里,找来镢头,想把它连根拔起。母亲看到后,摇摇头,“光儿,你这么多年的书是白读了吗?你父亲生前咋教你的?”我看着母亲哭肿的眼睛,还有她那一夜之间白了的头发,忍不住扑倒在母亲怀里,再一次号啕大哭。

母亲没有再哭,她起身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棵树,嘴里喃喃自语。瞬间,那棵树好像听懂了母亲的话语,居然轻轻地摇晃起枝丫,温柔地抚摸着母亲斑白的头发。

每年春天,母亲都会打电话说樱桃花儿开满树,枝头上挂满樱桃。母亲的声音不惊不扰,平淡中似乎藏着许多牵念。这许多年我们都在外地,一连好几年在樱桃红了的时候,我都想回去看看母亲,看看那棵树。母亲在电话里总是碎碎念着,说她身体很好,不让我们担心她,让我们在外面好好挣钱,好好看孩子读书。

我能想象,母亲时常一个人坐在那棵树下,对着月亮和星星,细数着曾经的时光。母亲说过:“每次看到那棵树,就像看到了你们和你们的父亲,每一片叶子都记录着你们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