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新
2022年1月28日，我接到了市委政法委办公室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和我协商何时到“山东省见义勇为模范”张雪领、尹起贺的故里采访的事宜。两位英雄牺牲不足三年，大过年的去采访，难免再度引起英雄父母的悲痛，我们就定于过了春节再说。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工作人员就给我传过来很多两位英雄的资料，并说，您先熟悉熟悉这些资料，还需要什么咱随时联系，接着就是一再表示感谢，这让我深深感到了菏泽市委政法系统对这项工作的重视力度和关注度，让我有了异样的感觉。我将要采写的张雪领、尹起贺这两位英雄似乎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为张雪领、尹起贺见义勇为的壮举骄傲，更为菏泽这块养育出两位英雄的土地骄傲，让我自叹弗如。
正月十六早七点半，成武县委政法委的一名同志和我驱车从成武前往郓城县武安镇彦张庄村采访。“山东省见义勇为模范”张雪领就是在这个村庄成长起来的。
张雪领1990年2月出生，生前是浙江省杭州市成典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的CEO（总裁）,有200多家分公司。2019年12月11日傍晚下班后，他像往常一样，采买了一些螃蟹、蔬菜等准备回家做饭。七格渠水闸附桥幸福桥是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这日路过此桥时，一个女孩从桥上跳进了渠里，挣扎在水面上，其同伴情绪激动大喊大叫，欲翻桥护栏下渠救人。熟悉七格渠情况的张雪领，看到水流湍急，便知这是开闸放水了。七格渠平时的水深在三米以上，开闸放水水位更高气势更凶，女孩还在渠里挣扎，桥上又没有其他人，其同伴要是再跳下去麻烦就更大了。他紧跑过去，一把把女孩从幸福桥护栏上拉了回来。之后，跑到河岸上，却发现无法靠近渠里的女孩，又折到水闸位置，翻过铁栅栏，边跑边脱衣下水营救。然而，由于天色黑暗，水温低，又遇上七格渠开闸放水，张雪领体力不支不幸遇难，时年29岁。张雪领在关键时刻，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舍生取义的英雄壮举，被新华社、人民日报、大众日报等多家主流媒体进行了深度报道，迅速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和深切缅怀，相继被追授为“浙江省见义勇为先进分子”“山东省道德模范”“山东青年五四奖章”“山东省见义勇为模范”，被浙江省人民政府追认为烈士，追记一等功。
上午不到九点半，我们二人在郓城县委政法委同志的引导下，来到了武安镇彦张庄村。
路上，一踏上郓城县的地界，我们就感慨万千。郓城县是水浒文化的发祥地，素有“梁山一百单八将，七十二名在郓城”之说，荣膺“中国好汉之乡”称号，粗狂豪迈的《好汉歌》就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荡漾起来。
“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彦张庄村东西长足有千米，760户，2300多口人，是个大村，80%是张姓人家。
正月十六在菏泽的风俗里是小年，是一个仅次于大年的日子，吃水饺，放鞭炮，仍旧充满年的味道和喜庆。今年全市的乡村也禁放鞭炮，彦张庄的大街上，除了聊天的村民，听不到一点鞭炮声。干净的街道，整洁农房，大门上鲜红的对联，依旧透露着春节的喜庆气氛。这就是英雄张雪领的故里，养育他的地方。
我们直接到了村支部，支部书记一会儿就把我需要采访的人叫来了。
“雪领这孩子打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任广福老人说：“从一年级到初中毕业，我是他老师，还是他校长，一个村的邻居，这孩子给我的印象是有眼色、懂事、学习上心还是班干部，秀气得像个女孩子，却很阳光，也会说话，见到老师不说声老师好不张嘴，从没见过他和谁打架斗殴，极少给老师添堵，很得老师和同学的喜欢。有一回，我往学校里走，被我本家的大奶奶拦住了，说：‘广福，你得好好说说雪领！’我大奶奶是个空巢老人，一双小脚，经常遭到一些顽皮孩子笑话，我一愣，以为是雪领也这样惹着我大奶奶了呢，就说：‘大奶奶，您放心！到学校里我好好批他。’我大奶奶一听却不乐意了，说：‘谁说让你批他来着？前些天连着下雨，到处都是泥窝窝，就我这脚，出门买馒头啥的还不得摔死！这孩子就天天给我送馒头，一天没落下！’我才明白怎么回事了。”
村干部张善斋说：“我一个近门的三婶，脑瘤动了手术，躺在床上不能动，雪领就给她买了轮椅、按摩器，后来每次回家来都会给我三婶带来很多吃的穿的。”
张朝庆是雪领对门的邻居，接着说：“是这样的！谁家有了啥难处，只要雪领遇上了，二话不说就帮上了。”
村民又告诉我说，张雪领的父母是民间艺人，是走乡串村唱“坠子书”的高手，《包公案》《水浒传》等传统曲艺剧本都很拿手，深受大家的喜欢，到处请他们说书唱戏。
张雪领的童年，父母无论到哪个村庄说书唱戏都带着他。每到夜幕降临，父母的工作就开始了。在村里的一棵大树下或者场院里，摆好场子，点上汽灯，父亲拉坠胡，母亲右手握简板，左手敲着小鼓，这场坠子书就算开始了。父母所演唱的那些英雄好汉的故事及精神就这样潜移默化到了他的心里。可惜的是，20年前的一起车祸导致父亲偏瘫，父亲再也没有走上演唱的舞台。不过，他的母亲却时常独自外出说书唱戏，养家糊口。2015年12月，在县委宣传部、文联、文体局、广播电视局联合举办新创曲艺作品汇演中，获得了二等奖。张雪领就是在这样一个文化氛围极浓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也就不难想象他为什么这么优秀了。
最后，我们到了张雪领的家里看了看，他母亲见到我们就泪流满面，说：“俺雪领小时候跟着我和他爸到外村说书，人家听不过瘾就不让散场。俺雪领困呀！天冷，就自己回去睡觉；天暖和，俺就铺张席让他睡在我的一旁，别提有多听话……”
他父亲半躺在躺椅上也哭着说：“那场车祸，俺家的经济来源就断了，日子越来越不好。雪领上大一放假，为了挣学费钱，跑到杭州他姐那儿打工，到建筑工地上搬砖，一双手磨得鲜血直流不叫一声苦。参加工作后，杭州那边几个单位争着用他……”
他父亲一边哭一边说，一会儿悲恸得浑身发抖，情绪难以抑制，说：“别说这孩子会水，就是不会水，事儿赶上了他也会跳下去。这孩子当时的心思，我和她妈懂……”
正月十七，我和成武县委政法委的一名同志驱车到曹县普连集镇柳园行政村尹庄采访。
尹庄是“山东省见义勇为模范”尹起贺的老家。
尹起贺1984年3月1日出生，生前是广东省深圳市独尊科技开发有限公司IT工程师。
2019年8月24日20时，广东惠州惠东县白马山，一支24人的户外探险队发生了意外，一位女性驴友坠崖重伤，困在溪谷无法移动。深圳蓝天救援队立即启动山野救援应急响应，尹起贺与三名队友恰巧在惠州境内，立即赶往白马山救援。25日凌晨1点40分，终于找到了这些驴友所在的溪谷。尹起贺与队友将伤员放入卷式担架，迅速在山涧利用绳索构建了下山撤离通道。求助的24名被困驴友已有7人先期撤离出山，还有17人在现场，天又下起了雨。受台风“白鹿”的影响，雨越下越大，一旦山洪暴发谁也走不了，必须马上撤离。绳索通道最后的位置，是最后撤离的位置，也是最危险的位置，尹起贺、许挺秀挺身选择了留在最后，保护大家安全撤离。25日8时，当最后一名驴友撤离到了山涧的第三个悬崖处，山洪太大，已无法直接下山，又被困住了。10时，尹起贺和许挺秀也撤到了这儿，急忙与大家继续搭建下山绳索撤离通道。通道搭建好之后，尹起贺、许挺秀又把自己的安全绳、安全扣等救生装备给了充满恐惧的驴友，并安慰说“不要怕，不要怕。”送走最后一名驴友，山洪再次呼啸而至,俩人瞬间被山洪卷走,不幸遇难。尹起贺时年35岁，骨灰埋在了曹县烈士陵园，相继被追授为“菏泽市见义勇为英雄”第十七届深圳关爱行动“十佳爱心人物”“应急救援功勋”“山东省见义勇为模范”第八届“山东省道德模范”，被坊间誉为“平民英雄”。
村里的人刚刚吃过早饭，我们在曹县县委政法委的同志及普连集镇领导的引导下，来到了尹庄。在村支部，我采访了尹树留等十余位村民以及尹起贺的弟弟尹起运。
尹起运说起哥哥来，说了没两句就泪流满面：“我哥走了两年多了，我至今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我上大学是我哥供应的，除了学费，每年还要给我五六千元的生活费。那时候生活水平都低，一年两三千块钱就够我用的了，让他不要给我那么多，好好存起来，我哥就说我正长身体时候，多吃点，吃点好的。可我从心里却盼着我哥把钱存起来，到时候买房子、买车、谈恋爱、结婚生子。”
“我哥走了之后，我才懂得了我哥的人生追求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他热爱做公益事业，把做公益事业做成自己的真爱，把挣来的钱投入在真爱上，值！2013年，我哥加入深圳蓝天救援队之后，更是如此。深圳蓝天救援队是民间组织，救助是免费的，加入要自己带装备，救援技能、资质要自己掏钱去学去考，救援险自己买，遇到伤亡也没有其他经济帮扶。没有捐赠，没有政府补助，救援过程中所产生的费用都是自己掏。我哥就爱上了这样的一种公益事业。我哥为了提高自己的救援技能和自保能力，先后考取了PADI开放水域潜水员、PADI进阶开放水域潜水员、PADI救援潜水员、120初级救护员、国家紧急救助员等资质，先后担任救援队地图组组长、督察部部长，七年间多次志愿参与救援行动、活动保障、救援交流演练等应急救援活动，累计时间一万多小时。我哥在深圳租住的是一个叫新围新村城中村的房子，九楼，没有电梯，离上班的公司一个小时车程，室内的灯没有一个是亮的，唯一的电器是那把烧水的壶，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房间里全是救援装备，价格都不菲……”
“我哥加入蓝天救援队是瞒着家里人的。后来我哥和我说了一声，当时我也不懂救援是个什么样的工作，没当回事。2015年夏天，我突然接到了我哥的一个短信：‘弟弟，我遇到危险了！’我呆了！回过神来，非常紧张地把电话打过去，问我哥怎么了，我哥却十分轻松地说了一句，‘没事弟弟。可能是哪儿碰着手机了。’我放不下心，在网上一搜，才知道蓝天救援也罢，其他救援也罢，都是在和阎王爷打交道，时刻有生命危险，我的心情压抑得好多天没过来。想起我哥来，我就给他打个电话，十有八九都说在救援。后来，我哥知道了我在为他担心害怕，再给他打电话他即使在救援，却再也不说这件事了……”
“我哥的行为，让很多人不理解，包括村里的人和我的家人。他在深圳是IT工程师，工资又不低，却不存钱，不买房，不谈恋爱，反而把一切都投入到了公益事业上，一次次地自带装备，自带干粮，反反复复为了一些陌生人的生死冲向最危险的地方，这不是个傻子是什么！后来，我哥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被记者挖掘了出来，大家才知道了我哥有他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我哥曾经发过这样一条朋友圈，说：‘如果不肯为她花钱，如果不肯为她花时间，拿什么来爱她？我亲爱的蓝天救援队友。’这才是我哥的真爱！我哥的作为让我敬慕、仰视！”
“救人一命，即救全世界，命比天大。”
采访完后，我们去尹起贺的家里看了看英雄的父母。他们的父母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我们简单问候了一下，就退出了那座非常普通的院子。出了村庄，回望着这个叫尹庄的小村，耳旁却久久回荡着英雄在日记中写下的这句话，禁不住让我从内心感谢市委政法委、市见义勇为基金会给我提供了这么一次受教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