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峰

“腊八腊八，冻掉下巴，喝碗八宝粥，再冷也不怕……”进入腊月，一首孩提时代的歌谣又在故里大地响起。唱得，让人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回老家，燃起一堆熊熊烈烈的干柴火，再熬一锅滚滚沸沸的腊八粥。

在故乡，进入腊月的仪式，是从一锅锅甜糯糯、香喷喷、烫乎乎的腊八粥开始的。离春节还有一箭之遥，村里的人们就已按捺不住了，仿佛满满溢溢的一闸水，想要痛痛快快释放一场。此时熬腊八粥，正好拉开了红红火火的过年序幕。

雪，将村庄的天空擦拭得无比鲜亮，那是一种十分撩人的青色。太阳，照在村边小溪，明晃晃的，非常刺眼，却叫人无比欢欣。腊八前夕，这里成了最为繁闹的场所。溪水哗哗哗，人们在这里淘洗“八宝”，白糯糯的粳米、粉嘟嘟的莲子、金灿灿的玉米、乌红红的枣子、碧莹莹的绿豆、赤艳艳的红豆，以及其它农产品，一担担、一筐筐、一篮篮，交交织织，喧喧闹闹，宛如一幅色彩明丽的民俗水彩画卷。

最令人怦然心动的腊八节终于到了！

天刚蒙蒙亮，村巷已是人声鼎沸。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当村长的父亲，在门前的雪地上堆起一根根劈柴，上架一口乌亮亮的大锅。母亲将昨夜浸泡好的“八宝”湿漉漉舀起，与一坨坨明矾似的蜜黄黄的冰糖一起倾入锅里，然后添水，与锅齐平。随着柴火呼喇喇腾涨起来，紫蓝色的火舌尽情地舔着锅底，不一会儿，粥沸腾了，咕咕嘟嘟，再一会儿，满院飘香，惹得一条条狗儿兴奋地围着锅儿转，更惹得一家人饥肠辘辘。

腊八粥，除了要熬，还要会搅，关键在火候。粥有黏性，容易粘锅，不会搅拌，不会拿火，轻则会糊，重则夹生，白白浪费。父母熬八宝粥，十里八乡有名。当粥熬到七八分熟时，父亲会将火儿改小，母亲会加快搅拌频率，此时不宜再添水，要不然，熬出来的粥味一团稀散，味道不正。

此时，一只只蓝花大碗早已摆在一旁。随着父亲一声 “熟了，起锅——”，只见母亲皓腕灵活一转，那一柄红锃锃的铜勺宛如一尾金鲤飞快跃起，一眨眼，一碗滚烫烫、香喷喷、晶亮亮的八宝粥盛得满满当当。当双手捧起碗儿，只见热气袅袅而起，粥面浮着一层清闪闪的油质，地地道道的农作物，经父母之手，在这故乡传统佳节里，嬗变为人间最香暖、最甜润、最喜气的美食。

端起碗儿，正准备痛痛快快喝一场之际，一声“慢——”却在耳畔响起，是父亲的声音。所有人都惊诧不已。父亲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轻声地嘱咐：“第一碗，由你送给病床上的外婆。”我听话地端着碗朝屋里走去，外婆见了，顿时激动了起来，双手颤颤抖抖，深陷的眼眶霎时泛潮，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一句“我的好孙子，我的好乖儿哟——”，令人愧疚，又令人欢喜。

“第二碗，咱们分头送到村里的孤寡老人。”父亲说完，率先舀起满满一碗，走向了村子最西头的鳏夫李老汉家。见此，一家人纷纷行动起来。“第三碗，咱们再送给左邻右舍。”依照父亲的吩咐，我们送完了最后一轮。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脚印，留在了村里的雪地上；一滴滴热热乎乎的汗水，溶入了乡间的腊八节。

剩下的粥，才是一家人的。当我连喝三大碗时，小肚皮被撑得圆鼓鼓，感觉劳动过后进食，真香！父亲见大家将最后一碗粥喝得净净光光，语重心长说道：“腊八节，包含的不光是八类宝贝食物，还应有八种传家宝，它们是孝敬长辈、照顾孤寡、和睦邻里、关爱生命、热爱劳动、勤俭节约、懂得感恩、诗意生活，大家要牢记在心。”

一年一年的腊八节，一锅一锅的腊八粥，换来了一家人的和和美美，赢得了全村人的亲亲热热，见证了好日子的红红火火，香、甜、浓、暖，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