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春海
“修子,快起来,帮我买烟去,烟瘾犯了!”睡梦中感觉父亲踹了我一脚,头撞墙生疼,醒来才知又是一梦,回到了小时候跟父亲上学,半夜被叫起来买烟的故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鲁西南还没有实行责任制,家庭温饱还是头等大事。我在家里念完小学,该上中学了,父亲发现我的数学成绩很差,才决定带我跟着他读书。父亲一直担任中小学校长,负责一个学区,担子很重。母亲三天两头有病,我兄妹六个,吃穿上学都是大问题。
父亲一个肩膀挑两头,尽心力维系着工作和家庭。那是一个冬夜,我们住校,半夜父亲烟瘾发作。学校离村庄一里多路,我打着手电,顶着寒风,好不容易叫开了小卖部的门,买了两包烟。我记得一包烟三毛钱,不是最便宜,也是够廉价的。
店主诧异问:“你爸就吸这烟?当校长的,连老百姓吸的烟都不如啊!”买回来烟递给父亲,他已经穿衣坐起,划着火柴,大口大口抽起来。我钻进被窝就睡着了。
天明起床,发现一地都是烟头。父亲半夜没睡,整整抽了一包烟。
父亲的烟瘾,深深留在我记忆里,隐约体会到那份沉重。他闲话很少,很少有笑容,讲话也很严肃。
祖母曾经告诉我,父亲本来是不打算学抽烟喝酒的。1958年他考上师范,成了国家干部。领导告诉他说,当干部不吸烟喝酒怎么能和群众打成一片?酒可以少喝,烟是要吸的,联系群众,增进感情嘛!父亲记住了领导的话,才开始吸烟。
叔叔想当工人。父亲把他送到县卷烟厂。那一阵子,父亲没少吸烟卷和烟丝儿。
1978年土地分到户,家里生活稍有改善。父亲的烟卷也有了变化,左衣兜里装孬烟,比如“大金鹿”“大丰收”,右衣兜里装“大前门”。孬烟自己吸,好烟不得已才去应酬,招待客人。
兄弟姐妹相继盖房,结婚成家,父亲的烟瘾也越来越大,常常夜不能寐,坐起来抽烟考虑问题。由一天一包,发展到两包,最多一天三包。人到中年,就开始干咳了。
父亲退休后,才舍得抽好一点儿的烟,开始注意养生。因为经常咳嗽,我劝他戒烟。他下决心戒了好几年,经不住诱惑,又偷偷开始吸烟。嗜好烟酒的兄长经常送给他“小苏大苏”“软硬中华”。
父有所爱,儿投其好,孝心可鉴,适得其反。曾经我们父子发生口角,父亲很生气。我怕气坏了他,赶紧送给他一包“小苏”。父亲立马喜笑颜开,还夸我当年经常给他买烟。
殊不知,就是这样的孝心,其实却是看不见的毒魔,在黑暗中一丝一缕吞噬着生命。
父亲每年都要查体两次以上,唯独忽略了肺。万万没有想到:查出来已是肺癌晚期。2018年5月11日,骨瘦如柴的父亲与世长辞。从三十岁左右吸烟到八十岁病逝,父亲的烟龄长达半个世纪。
如今,父亲去世已过三年,痛定思痛,不能不承认父亲的烟瘾是致命罪魁祸首,儿女没能帮他戒烟,反而助纣为虐,不能不说是人生悲剧,情何以堪?
孝心反而害父,岂不痛哉?孝道有方,切莫以弊嗜投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