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9日
第A6版:文学副刊

三张馋嘴

□ 陈 奇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父亲突遭工作变故,我们一家人被迫离开县城,到黄河岸边的高庄、李村一带生活。

转眼到了1966年夏天,12岁的我考完初中,上小学的三弟和四弟也都放了假。我们兄弟三人商量着去李村公社找父亲。一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二是长期吃地瓜萝卜野菜,想找到父亲看能否吃上一顿好一些的饭菜,解解馋。

报请母亲同意后,我们兄弟三人便连蹦带跳地向三十多里外的李村公社方向跑去。大约中午11时许,我们一路询问、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李村公社大院。可找遍各个办公室都没能见到父亲。经询问才知道,父亲一大早就去搞农业生产调查。父亲的一位同事叮嘱我们不要乱跑,在父亲的宿舍里等一下,并高兴地对我们说:“你们弟兄仨真有口福,今天伙房正好改善生活,吃油炸带鱼。”我们一听高兴得不得了,三弟四弟乐得累意全无,一蹦老高。忍不住向我询问:“二哥,带鱼是啥鱼?肯定很好吃吧?!”。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鱼名,更没吃过、没见过。我笑着对他俩说:“甭急,等会儿一吃就知道了。”

“铛……铛……铛!”还不到12点,伙房的开饭铃就敲响了。

“二哥,打铃了,开饭了!咱快去吃饭吧。”三弟四弟饥饿难耐,目光都盯向我。

“咱大大还没回来,没有菜票馍票咋办呢?咱再等一下吧。”我虽在劝慰着两个弟弟,可伙房那边飘过的饭菜香味磁铁般地吸引着我们不由自主地向着伙房的方向凑过去。

“刚打完铃,伙房卖饭的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听一些人用筷子敲着碗议论说:“这带鱼可不贱,七八毛钱一份。吃顿鱼,三天的菜金就没了。”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我们兄弟三人每人一份,就是两块多。父亲九天的菜金也就没了,那他该怎么办呢?”母亲经常告诉我们,父亲每个月工资20多块钱,要交给家里一多半,供我们娘几个生活开销。他自己仅留十来块钱。父亲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能省则省。父亲爱抽烟,可他都是弄些廉价的烟叶揉碎用废纸卷烟抽。

“哎,这三个是安东(父亲的名字)的小孩。他下村还没回来,你先给他弟兄仨每人打份鱼,让孩子们先吃着。待会安东回来再付给你们票!”父亲的那位同事见我们仨犹犹豫豫、羞羞答答地在伙房附近转悠,立即向伙房炊事员做了安排。就在伙房的人员应声打算将香喷喷、黄鲜鲜的带鱼给我们找碗盛上时,四弟已率先高兴地跑向伙房售饭窗口,尖起脚来准备接鱼,我立即跑上前去拉住他,并向着伙房的炊事人员急切地说:“叔叔,先不要鱼,还是等俺大大回来了一块吃吧!”我边说边拉着两个弟弟快速离开了伙房。可四弟却不干,带着哭腔想挣脱我的手,喊着要吃鱼。伙房的叔叔也在呼喊我们:“甭走!甭走!你们弟兄仨先吃嘛,等你大大来了,鱼就卖完了,你们谁也吃不上了!”

我听到这句话反而高兴起来,心里想:“鱼卖完好啊,等父亲回来了,我们吃些便宜的菜,就能给他省下这些菜票了。”

三弟毕竟比四弟大几岁,他看出我在故意拖延时间,也积极劝慰四弟,并帮助我把他拉回宿舍继续等候父亲。

大约又过了将近20分钟,父亲骑着车子,戴着草帽,一身汗水,从村里赶回来了。见到我和弟弟又惊又喜地说:“你仨咋来了?都放暑假了吧!正好,昨天伙房通知今天要吃带鱼。因村子里有事,我回来晚了一些。咱快去伙房,看还有没有鱼?”

父亲边说边大步流星向伙房奔去。我完全理解他想让我们三张馋嘴能吃上鱼而不顾及自己日后生计的急迫心情。父亲距伙房还有老远就喊上了:“喂喂喂,还有鱼吗?”

“哎呀,老陈,鱼早就卖完了,想吃鱼早来哎!”炊事员边准备收摊边遗憾地告诉父亲。

父亲一听说鱼卖完了,很是扫兴。转过身来就对我吵上了:“二,刚才咋不带你弟弟来伙房先吃鱼?我回来给他们菜票就是了,非等我干啥!”我虽然低头不语,但心里很高兴。

父亲边责备我边走进伙房,买了四份白菜粉条,一共才六毛钱,还不及一份鱼的价钱。父亲又为我们每人买了两个白馍,见三个儿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才松了口气。

饭后,两个弟弟到街上去玩了,宿舍里只剩我和父亲。我颇有些委屈地对他说:“大大,按说我们是能吃上鱼的,可我是故意拖延时间,为了给你省下点菜票。”停顿了一会儿,我又若有所思说:“大大,伙房今天吃鱼你是事先知道的。我发现公社上的人为吃鱼早早就排起了长队,只有你和很少的几个人在鱼卖完之后才赶过来吃饭。我想,你应该是以村上的工作忙为理由,故意错过吃鱼时间的吧?”

父亲深情地望着我,久久没有说话。我看到,他的两眼已经蓄满了泪花。

2021-12-29 陈 奇 1 1 菏泽日报 content_57897.html 1 三张馋嘴 /enppropert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