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亚伟
我的家乡有句俗语:“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冬至吃饺子是习俗,母亲很重视这个日子,在她看来,吃饺子是对三九严寒天的迎接和准备,要带给家人温暖与慰藉。而我记忆中,只有一年冬至我家没吃饺子。
那年年初,我家因为盖新房子借了亲戚朋友一些钱。我们这里一般腊八之前,就要把欠下的钱还清。冬至离腊八不远了,眼看就要到还钱的日子,父亲和母亲每天都要去城里卖菜,攒够了钱就赶紧还账。
冬至前夜,母亲对父亲说:“明儿冬至,要不咱不卖菜去了,歇天,包饺子吃。”妹妹听说要包饺子,立即欢呼起来:“吃饺子喽!”父亲却毫不迟疑地说:“不行!咱答应尽快还六叔家的钱了,到时候还不上咋办?明天还得去卖菜!”母亲见我和妹妹吃饺子的愿望很迫切,说:“不差这一天。”父亲态度却非常坚决:“卖菜这事说不准,谁敢保证天天生意都好?一天都不能耽误。不然还不上钱,我没法跟六叔交代。”父亲说没法跟别人交代,其实是没法跟自己交代。那时六爷不会催着父亲还钱,但父亲把信守承诺放在第一位,不按时还钱,他会心里不安。母亲了解父亲,同意他的安排。
冬至那天,干冷干冷的,风像刀子一样锋利,掠过脸颊都有些疼。母亲早早收拾了满满一小拉车蔬菜,白菜、萝卜、大葱,都是自家种的,每年冬天都要像蚂蚁搬家一般,一点点运到城里卖。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拉着小拉车出发了。母亲跟在小拉车的后面,使劲帮父亲推着车子。父亲和母亲都使劲弯着腰,小拉车很吃力地前行。他们这样的姿势,多年里一直印刻在我的记忆中。
父母卖菜,我和妹妹上学,那个冬至与往常的日子一样。中午我给妹妹煮了点面条吃。下午放学后,父亲和母亲还没回来。妹妹忽然吸吸鼻子说:“姐,二红家吃饺子呢,我闻到香味儿了。”我使劲闻了闻,果然有饺子香飘来。四邻都在吃饺子,唯独我家没有饺子可吃,这个冬至过得太没滋没味了。都说“冬至如大年”,可我家没有一点气氛。我开始想象父母拉着小拉车在城里卖菜的场景,他们走街串巷,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楼。冷风呼啸中,父亲忙着给人称菜,母亲给他打下手。母亲是个非常怕冷的人,她的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脸还是冻得红红的。
想到这些,我招呼妹妹说:“咱给爸妈做饭吧!”我会做的饭只有煮面条和熬红薯粥,于是就熬了一大锅红薯粥。然后,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做白菜炖粉条。很快,我和妹妹把饭做好了,热热地温在锅里。
天完全黑下来了,我拉着妹妹去村口等父亲和母亲。夜色中,两个小小的黑影在翘首遥望。可是,我们左等右等,他们还是没回来。妹妹委屈地哭起来,我搂住她安慰。忽然,母亲喊我们的名字,妹妹立即破涕为笑。他们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也带着一身温暖。父亲说:“看两个小家伙冻得,快回家!”
回到家,母亲见我做了热乎乎的饭菜,哽咽着对父亲说:“孩子们长大了!”吃过饭,父亲和母亲照例数当天卖了多少钱。父亲兴奋地说:“过几天就能还六叔了,说不定还能攒点钱让孩子们过个好年呢!”一家人都很开心。
那个没有饺子的冬至,也很温暖。多年里,信守诺言一直是我们的家风。这种家风,是父母传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