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 峰

银杏叶的飘落，犹若一场金色的梦，老家有规矩：天寒不扫银杏叶！

天一寒，乡间的银杏开始转黄。这种黄，色如赤金，纯纯净净，亮亮晶晶，专属于这个寒冷时节。

每一次初冬回老家，远远地，就看见一树树宝塔似的金黄，在水墨色一般的村庄背景里，是那么的醒目，那么的养眼，与枫、桕、栌等树种杂生在一起时，一枝枝高高翘起，有一种“数树深红出浅黄”的意境，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冲动。

步入村巷，在佛光一般的金色笼罩里，只见高大、修直、挺拔的银杏树下，落叶铺了一地，宛如一条金色的地毯，满目闪耀，满眼清凉。此时的杏叶，有着日光一般的金黄，有着月光一样的皎洁，脚踩在银杏叶上，窸窸窣窣，沙沙作响，恰若一缕缕酥麻麻的电流，宛如一场场轻柔柔的春雨，激活了全身每一条神经，唤醒了内心深处蛰伏已久的温柔。

最令人难忘的，是午后时分，一个人在南墙下静静独坐！

此刻，村庄静悄悄的，天空蓝莹莹的，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没有一丝风，院子里，每一朵日头的影子，都是轻盈的、安详的、纯净的。从高高的银杏树叶间，筛下点点金光，洒在人的脸上、头发、肩背，清清暖暖，恬恬静静，让人醉醉乎，醺醺然。杏叶的香味，略含淡淡的药香，好闻极了，让人不禁眯起了眼、打起了盹，宛如一尾金色的小鱼儿，游入甜蜜的梦乡。

杏叶的飘落，有一种难言的静美。闲憩时分，头顶上的银杏叶，无风自落，一片、两片、三片……静悄悄，轻盈盈，柔缓缓，待一觉醒来，环视脚下一圈儿黄叶堆积，美丽极了，清暖极了，浸润极了，人宛在金色池塘中央，瞧着茶褐色的叶影下的小蚂蚁爬来爬去，不由发出“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感叹。

最令人怦然心动的，是冬闲日子红红火火的嫁娶！

一村灿灿然的杏黄里，黑压压一片人群。远远地，传来嘹亮的唢呐声，近了，近了，一串串音符，红红的、火火的、辣辣的，激越、高亢、通透，吹得杏叶一颤一颤的，吹得人心一颤一颤的。平日沉寂的村子，刹那间沸腾了起来。

当光艳照人的新娘娉娉袅袅被扶进院子，一刹那，黄黄的杏叶，红红的嫁娘，形成鲜明的对比，红的更红，黄的更黄。新娘立在银杏树下，简直就是一幅精美的油画，一轴迷人的民俗画卷。那强烈的色彩，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球，让人怦然心动，从此难忘。

一片片杏叶，如梦幻一般，飘逸在新娘绿鬓上，跳跃着，滑动着，眷恋着，是那么的珑玲剔透，是那么的莹润可爱，如一枚枚小团扇，如一片片小贝壳，又如一只只小鸭蹼，让人疼惜，惹人爱怜，生出无限的遐思与美好！

偶来一缕风，顷刻间，金波涌起，“满地翻黄银杏叶”，宛如数不清的蝴蝶在翩翩起舞，一浪浪，一排排，一堆堆，缠绵绵绵不绝，缱缱绻绻不息；仰首，树上落叶正簌簌而落，宛若在下一场灿烂的金雨，一时间，浑身上下，金色晕染，金光笼罩，痛快淋漓。

在这一寸寸最好的时光里，不禁，用发丝，用脸颊，用双掌，用心灵，用一切的感观，全身心去承接大自然的恩赐，享受一场美丽的沐浴，完成一次圣洁的洗礼。

——试想一下：有如此绝美的风景，又有谁肯去清扫呢？！

雪，终于飘下来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天地之间，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扫帚，驱走了光阴，掸去了尘积，“事如春梦了无痕”，也扫净了一地地落叶。

不扫银杏叶，其实，是为了将最后一季的美丽留住，让生命来一次最华丽的转身，干干净净，从从容容，一起步入崭新的、嫩绿的、希望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