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修亮

在外面吃过晚饭坐车回来，从车里走出，一抬头，一轮明月正静静地悬在高空。好久没有见到过如此明亮的月亮了，长期被一种无形绳索捆绑的身心，忽然有了挣脱出来的感觉。我没去宿舍，而是顺着洒满月光的小道走向操场。

校园里一片静寂，和白天的喧嚣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世界。又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有着沁人心脾的清爽。树木泄下一滩一滩的树影，如一汪汪的泼墨画。操场也好像宽阔了许多，近处的虫吟和远处似有似无的蛙鸣，让校园更显安详而宁静。

记不得多久没有一个人走在这样的校园里，这样的月光下，一种久违的喜悦充盈着心田。古人是爱月亮的，他们最爱把心事说给月亮听。“谁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古往今来，人的心情和天地都是浑然一体的，月亮可算是大自然赐予人类最美好的礼物。月色柔美，月下的心情也柔美；月色清澈，月下的心情也清澈；月色朦胧，人的心情也朦胧。月亮高挂夜空，心情也被高高挂起，世俗的烦忧也被远远丢却不见，曾经的美好会不期而至。

我是喜欢月光的，生命里有多次与月光的美好邂逅。我十五六岁那年，也是在这个校园里，一个晚自习后，走出教室，高迥于夜空的那轮明月，把校园照得亮堂堂的，我忽然萌生出要回家去的想法。于是和室友打过招呼，就一个人往家里走。我是一个十分胆小的人，很少敢一个人走路，但那晚有明月相伴，我竟一点也没有害怕，之后的很多夜晚，我都做过一个人在月光下走回家的梦。高中时学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自然又想起那个月夜，一个人哼着小曲快步走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的影子紧紧跟随，像个乖顺的小花狗。

那年去威海，将近烟台时，日暮西山，渐渐地，远处的树、村庄、山坡也被染成深灰色，慢慢地，周围的深灰色和远处的天空像烟雾一样氤氲在一起。天黑下来了，客车驶入大山寂静的怀抱之中，这时，车内渐渐有了淡淡的光线在晃动，一抬头，眼前出现一道美丽的风景：在空旷而神秘的黑夜里，橘红色的月亮像一个朦胧的大火球，正跟车而行，随着车速时而快时而慢，我倦怠的眼睛一下子精神起来。第一次看到山中的月亮，感觉亲切而又陌生。我激动地望着那一轮圆润的明月，像是在欣赏一幅木刻版画，也顺口吟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霜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诗句。我是一个不常出远门的人，在车上坐过的七八个小时里，没有恋家思亲的感觉，而一看到这异乡的月亮，孤寂的情绪潮水般袭来。这皎洁的明月啊，在你的身上该承载着一种怎样的神秘无比的力量啊！在苏州的千灯小镇，几个来自北方的伙伴走街串巷来到一条河边的时候，夜色降临，异乡的月亮也甜甜蜜蜜地走出来。她清澈的目光温温柔柔地洒在古老的河面上，微风吹来，合着岸边红红的灯光，闪动着红润的波光，远处传来悠扬的昆曲，恰有一对青年男女正双手拢膝依偎在河边的石头上。这场景给人恍如隔世之感。明月，昆曲，恋人，我若是画家，一定能画出一幅江南月夜图来。

和古人相比，现代人似乎离月亮越来越远：大人不再赏月，往来应酬和手机占据了身心；孩子们也不再在月下嬉戏玩耍，没完没了的作业和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早把明媚的月光挡在身外。人们已经丧失了对天地自然的亲近和依恋，月亮也成了孤独的守巢老人。现实中的人们，似乎更懂得追求美好的东西，但却忽略就在身边既不需要金钱和时间，也不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比如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