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2020年05月26日
第A5版:文学副刊

豁子牙,啃苦瓜

□ 郭晓兰

提菜上楼,塑料袋忽然开裂,土豆急不可耐逃脱束缚滚了下去。哎呀呀,质量这么低劣。

“给你,阿姨。”寻思间,邻居家的小可爱已把土豆托到了胖乎乎的小手间,漏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我一愣,蓦地欢喜起来。

好可爱的孩子,好可爱的豁子牙!“豁子牙啃苦瓜,一啃啃到老五家,老五家冒烟儿,一啃啃到天边儿。天边有个瓦罐儿,一啃啃成两瓣儿。”儿时常听常唱的儿歌光速度地穿越到耳边。只是至今没有明白,为什么单单啃到老五家呢?为什么啃到天边要啃瓦罐呢?

记得六七岁换牙的年纪,牙掉了,怕得很。把带有血丝的牙惊恐地小心翼翼地托给母亲看,母亲轻笑着接过牙,掰开我的嘴巴看一下,然后牵着我的手,来到屋门前,轻轻一掷,牙便飞上了屋顶。心里便安宁而快乐起来。似乎已被施了一种魔法,再也不必担心。后来明白,这种美好的祈愿,下牙扔到房顶,上牙抛在床下,是希望牙齿顺利长出,排得整齐。但成了豁子牙后,怕小伙伴说笑,不敢再轻易张口。越怕笑,越不敢张口,越不敢张口,一张小脸越是端着,一副紧张兮兮的紧绷模样,便越有人笑,越啃苦瓜啃苦瓜地痴缠着。急得天天照镜子,看看镜子里长出来没有。呵呵。谁没有豁过牙呢?谁又没有啃过苦瓜呢?

我比妹妹长了五岁,妹妹很乖很听话。母亲做活,比较忙碌,往往让我来照看妹妹。一次,妹妹让我背,我把她搂稻草一般搂到石磙上,踏下身来,然后不知深浅地猛一抬头。妹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当我惊愕地回头看时,似乎已经满世界都是鲜红的血了——我把妹妹的一颗牙顶掉了!天哪,要塌了呀,我吓坏了,留着泪壮着胆子查看妹妹的嘴巴,牙歪倒在嘴里,一棵树倒的模样,树根豪夺人目地裸露着。我惊恐莫名,仓皇失措间竟然下手把牙拔了出来!铭心刻骨的印象里,那牙根很长很长的样子,凛凛然地种在我的记忆里。妹妹哭得更凶,我把血肉模糊的牙装在衣兜里,想学着母亲让牙悄悄飞上屋顶,然后哄吓妹妹不要哭,再哭牙就不长了,不长牙会难看死的,娘知道了也要打姐姐。妹妹似乎被我涕泪交流的模样惊骇住,竟然硬生生把哭声憋了回去,抽噎着可怜巴巴地让我背回家去。

那是一段极为煎熬的时光。我天天爬起来就看妹妹的牙长出来没有,万一从此不长牙了可怎么是好!自然不存在这个万一。妹妹后来长了一口珠贝似的齐齐的牙齿。可当时的情境,实在令人寝食难安。母亲发现后,没有打,也没有骂,看着我的惊恐与来回互搓着的双脚,只是自己默默流下了眼泪。跟妹妹提起这段往事,她竟然眼泪汪汪地说,“咱娘养活我们姊妹五个,太难了。奶奶孙子多,顾不上,姥娘在东北,够不着,都能活下来,还在一起,很不容易。”轻飘飘的几句话,砸得我也开始泪眼婆娑起来。我知道她是指因为生活艰难,差点被送了人家这件事。岁月荒寒地瘦土薄,不到万般无奈,谁会轻易萌生把孩子送人的念头。生活艰辛可想而知,父母劳苦不言而喻。尤其是母亲。

一次回老家,母亲依然在忙碌,精心侍弄她的小菜园。我叫了一声“娘”。母亲抬起头,惊喜的微笑绽开在菊花似的脸上。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也成了豁子牙,口里只剩为数不多的那么三两颗在孤独倔强地坚守阵地。她啃了一辈子苦瓜的牙终于萧索不堪,荒凉落寞,像她渐渐枯萎的人生。

“豁子牙啃苦瓜,一啃啃到老五家,老五家冒烟儿,一啃啃到天边儿。天边有个瓦罐儿,一啃啃成两瓣儿。”我在心里默念着这首老歌,眼泪被慢慢地,慢慢地拱了出来。

2020-05-26 郭晓兰 1 1 菏泽日报 content_14059.html 1 豁子牙,啃苦瓜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