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025年02月19日
第A5版:文学副刊

村里的老油坊

□ 王义尚

20世纪60年代后期,我在上小学。每当放学回家或在晚上,总能听见从村东场院里传来一阵阵“吱吱、呀呀”和“咚、咚咚”铿锵震耳的撞击声,以及那一声声有节奏的“嗨、嘿、嗨、嘿”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打破了乡村的宁静。原来,这是从生产队的榨油坊传出的声音,形成乡间一道独特的风景。

榨油坊在村子最东边的场院里,面积有600多平方米,共有8间青砖瓦房,其中3间大的是工作房,1间炒糁房,还有仓库4间,此外还有一个凉棚。凉棚下安装一大一小两个碾砣,大的直径近两米,足有一人多高,紧挨后面的是小的,直径也有1米多。碾盘长和宽皆为12米,木榨设施都是由最原始的木质榫卯结构组成,需用两头精壮的大牲口拉动大碾砣,旋转的同时带动小碾砣分里外圈旋转碾压油料。碾砣与碾盘的摩擦声长年累月、昼夜不停、周而复始地旋转碾压,直到把原料碾成粉末。

那时榨油的主要原料是棉籽、大豆、油菜籽和花生等。榨油的具体方法有以下几道工序:炒、碾、蒸、榨——将洗净晒干的榨油原料放在铁锅里炒熟,然后把炒熟的原料放在油碾上,碾压成碎末;碾压成糁放蒸锅蒸四五个小时后,再盛入圆形的钢圈(或铁环)内用苘子压实包严,大约六七个钢圈,一层一层摞起来,形成一个个的圆坨子。放在油榨里一次可以放12个坨子,之后用大小厚薄不等的木楔子镶紧(最先用大的木楔),榨油师傅王兆经带两个身强力壮的徒弟王效合、王云德,他们分别抡起28斤到48斤重的油锤,喊着号子“嗨、嘿……嗨、嘿……”,轮番一下下地捶打木楔进行压榨,待木楔与油坨松动有了间隙,再添加稍微小一点的木楔塞紧继续捶打。如此反复,直到油坨子被压榨得不出油成为薄薄的圆饼为止。

油坊的活是最苦的差事,尤其是炎热的夏天。那时没有通风降温设备,加上蒸锅冒着热气热得像个蒸笼,榨油师傅们光着膀子仅穿一条短裤,肩上搭个毛巾,每次蒸一块饼的料,需二十分钟到半小时。每槽油大约七八十斤料,不少于十块饼再加上挥舞着几十斤的大锤,热得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一晌下来光擦汗毛巾拧出的水就有大半盆子。好在生产队给其适当的粮食补助和增加点工分。我村的老油坊,由于历史长、工艺好,榨出的棉籽油、大豆油和菜籽油品质上乘、口感好,在方圆几十里都很有名气。外村油坊一般只有到了冬季才有活儿,我们村的油坊一年四季都不停歇,并且是人气旺盛。平时村民们炒菜、炸丸子,逢年过节或红白喜事,都是靠生产队分到的少量棉籽油和大豆油。

入冬以后的农闲时节,村民没有多少事做,榨油坊还会成为村民聚集的场所,一些村民便三三两两地往油坊里跑,这时也是榨油坊最热闹的时段。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油坊里整天烧大火烘炒棉籽、大豆和花生等油料,整个油坊暖烘烘的,也好借机取暖。我也经常到榨油坊里玩耍,因为这里有个长辈王兆经师傅,特爱讲有趣的故事,不论天上地下和古今中外、家长里短,他都讲得头头是道,大人小孩都听得津津有味,特别喜欢。

随着时代的发展,到了70年代后期,农村分田到户,老油坊年久失修,停止了它的运作,并退出历史舞台。如今的机器榨油方式取代了旧时的手工制作,其油品、口感,远远比不上传统工艺榨出的油甘香醇厚。50多年过去了,村里的老油坊早已墙倒屋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我总觉得,榨油坊有一种神秘的亲切感,它凝聚了祖辈的匠心和智慧。

如今,虽然纯手工的木榨油坊已离我们远去,但木榨必将永远留存于我们这一代人的脑海中,历久弥香。虽然它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老油坊记录着劳动人民的勤劳勇敢、聪明和智慧,诠释着悠久的历史文化,铭刻着一个时代的印记,给人留下美好的回忆。